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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爷不动声色,书案上的叩指声渐敲渐缓,老人继续说道:“匹夫怀璧,就算你可以瞒得过全天下人的耳目,但凡人的身躯,怎么能承受得住昊天的神辉,即使你有一道剑意可以掣肘,可这如同沟堤阻江河,所以,如果……公子三年不能入涌泉,十年不能踏通玄,怕是神仙也救不了。”
叩指声嘎然而止,小侯爷如遭重击,这些天,落城出现了许多修士,也多出了很多传言,这让他隐隐猜出了自己神渊中火苗的来历。本以为这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没想到,却在自己脑门上砸出一个大坑。
三年入涌泉?
李浪毫无概念,但是从字面意思理解,恐怕是要将体内枯竭的气海填满,再让虚山涌出泉来,这是多么浩大的工程。
“落城这么大,你怎么能肯定净离火在我这里。”小侯爷挑眉问道。
“凡事有如是因,才有如是果。”
驼背老人缓缓取下身后的檀木剑匣,将它轻轻放在书案上,然后慢步走到窗前,开始回忆起那一年的春暖花开……
那一年春,离山小师妹桃小桃游历青州,和刚刚世袭定国侯的李承清偶遇在大明湖畔,这段曲折的故事便有了美好的开头。
荣宠万千的小师妹,居然和一名无法证长生的普通人相识、相知,这样姻缘自然得不到离山众的认可,所以,那一年夏,桃小桃被带回离山,禁足在慧峰小剑坪……
那一年的秋。桃小桃在小剑坪的流泉石上,深深地刻下了一句“只羡鸳鸯不羡仙”后,甘愿自毁一身道基,毅然走下离山,从此,离山众失去了一位小师妹。
而这一天,离山众剑术第一人,李布衣挥泪断流泉,然后将自己关在拙锋的剑庐内,数月不出,直到这一年冬,他折断了那把剑离山而去……
老人用最朴实的语言讲完这段最平实的故事,缓缓转过身子,然后,深深揖礼道:“离山老奴第五槐,请公子入离山。”
……
天空中有云卷动,遮住了蒙蒙星光,今晚的侯府大院异常安静,铺设了数条地龙的堂屋温暖如春,定国侯大人早早屏退下人,只留下他和混不吝的儿子伴着青灯对酌。
醉醺醺的李浪头倚椅背,一只脚搭在桌沿,眼神怪异地盯着两鬓渐有霜雪的定国侯,大眼瞪小眼,一言不。
李承清拿起筷子,狠狠敲了两下桌边的小腿,骂道:“你说你好歹是要修仙的人了,不指望生出什么仙风道骨,但最起码也得坐有个坐样吧。”
李浪翻了个白眼,干脆将另一条腿也搭了上去,阴阳怪气道:“修个屁仙,离山有酒有肉?有丫鬟有侍女?还是有醉花间……老李头啊,是你把人家的小师妹拐跑了,现在你的大情敌却让我落了因果,做儿子的是在替你还债,你还说风凉话。”
“出息!”定国侯瞪了一眼,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对碰了一下,骂道,“你懂个屁,搞清楚什么叫拐,我跟你娘那是一见钟情。”
李浪抽回双腿,“啧”了两声,说道:“奇了怪哉了,老李,不是做儿子的这次不挺你,你实在是跟那位同姓的大情敌差距太大了,人家是谁?名动天下的大剑客,独取南域无烬的净离火,一个人又从南杀到北……再说说你,除了定国侯这个世袭而来的世俗虚名,还有什么?”
“还有……生了你这么一个白眼狼。”李承清吹着胡子瞪眼骂道。
李浪搓着手嘿嘿一笑,倾身拍了一下老爹的肩膀,问道:“你给我撂句实话,我娘为了你舍了长生道,有没有后悔过?”
定国侯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抿抿唇,摇了摇头,说道:“你老子我有一样本领天下第一,那就是眼光,尤其是挑女人的眼光,绝对甩你十万八千里。”
青灯微微摇曳,李浪的嘴角微微泛起弧度,他没有去辩驳,沉默了许久后,起身伸了个懒腰,含糊不清地说道:“不跟你矫情了,洗洗睡喽。”
走到门外,停下脚步回头又添了一句:“明天,我想去西山陵给娘上几株香。”
李承清摆了摆手,没有出声,只是怔怔望着那道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夜色中,这才从怀中掏出一方手绢,在青灯下缓缓展开。
手绢是普通的苏绸材料,上面绣着双蝶恋桃花,花前月下,有藏语绕桃枝:
偕君白,不负长生。
那一年,有白衣女子徒步八百里,敲响了湖畔的朱门……
那一年,她一身霞披,红布遮住了俏脸……
那一年,她用本该握剑的夷指捡起桌上的绣花针……
回忆起很多往事的定国侯大人低下头,嘴唇颤抖,泪眼模糊,不知不觉已经泣不成声。
李浪回到自己的临湖居,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翻开那本泛黄的《抱朴》开始畅读,他根本不去管那些晦涩难懂的僻字生词,只是一昧的追求强记。
净离火让他找到了长生界的大门,但有得必有失,小侯爷需要和时间赛跑。
临睡前,神识再次进入神渊,这一回,小侯爷的兴趣愈浓厚,盯着横亘于气海中的剑意研究了很长的时间,本着实践出真知的义理,他再一次冲了过去。
当然,结果……一样的惨。
落城西门外,有青山取名为“落雾山”,上面有陵园十几间,所以,落城的本地人更喜欢把这个地方称作西山陵。
一大早,小侯爷便孤身一人上了西山,走进了一间最大的陵园,又沿着园内的小径向上走了数百米,终于停下脚步。
李浪弯下腰,用袍袖轻轻拂去碑上的尘泥,然后在香炉前点上三柱信香,持香三拜后,缓缓坐下,喃喃自语。
“娘,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也是走过长生道的人,隐藏得够深啊,什么境界,涌泉?还是通玄?”
“我也要去离山了,就是你待过的离山,我想看一看那个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另外,你没有走完的长生路,做儿子的替你走一回。”
“昨天陪老李喝酒,老李说他挑女人的眼光天下第一,你又何尝不是呢,你说你都走了这么多年,他不是也没有再娶嘛。”
“还有,这块墓碑上,老李把你的名字放在了右边,我知道,左边空着的地方他是给自己留着的。”
“……”
这一日是大周永历二十二年的将尽夜,落城万家灯火同庆,璀璨的烟花如尘似雨,散落满城长街。
待繁华落尽,镜湖畔,李浪陪着定国侯大人亲手点上数十盏守岁灯,于烟柳前不泣离别,不诉离殇,只是对饮话家常。
五天后,年轻的小侯爷轻衫出了北城,不带家眷,没有护从,身后只有一位背着檀木剑匣的驼背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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