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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遮住了天空,李浪回到了举人巷二十一号,赵落镜趴在他的肩头沉沉睡去,正坐在门边纳凉的邋遢老头嗅了嗅鼻子,随后敲响了那根酸枣木的拐杖,贪婪问道:“有酒?”
李浪摇了摇手里的酒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起搞两盅?”
老瞎子振奋起身,拍拍屁股,连声说道:“使得,使得。”
很快,二十一号小院里多了一张斑驳不堪的小木桌,邋遢的目盲老头没有一点见外的意思,喧宾夺主地坐在院子里唯一的条凳上。
李浪打开酒壶,两只残边大碗里渐渐显出明月的影子,摇摇晃晃,酒香四溢,目盲老头舔着干涩的嘴唇,心满意足道:“上好的竹叶青,起码有十年以上的年份……能搬出这样的好酒,再加上你小子说话的调调,不像是个酸腐的穷书生啊,说说看,怎么会住到这犄角旮旯的举人巷。”
李浪望着老人,平静说道:“我是有一个家,在江南,虽然不敢说层楼叠榭,但深宅大院应该能称得上,里面有有管家,有仆人,也有丫鬟……可我的那个死鬼老爹,年轻的时候惹了一件风流的债事,这不年前的时候,债主找上门来,连累我这个做儿子的只好出来避避风头。”
老头啜了一口酒,玩昧说道:“世间万千结,情结最难解,欠什么债都可以慢慢算,偏偏这些风流债最扯不清,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李浪一边举杯邀明月,一边叹着气道:“老哥,现在我很郁闷啊,一个人待在京都人生地不熟,你老见多识广,要不给我说说京都的事,我爱听这些。”
老头晃了几下脑袋,咧嘴道:“跟我一个老瞎子,扯什么’见多识广’,不过说起京都,我这把老骨头还是有资格在你这个外乡人面前掰持掰持的。”
李浪兴致勃勃,笑道:“听得过瘾了,明天还管酒。”
目盲老头挥一挥衣袖,板着脸抑扬顿挫道:“赫赫京都千百年,满城尽是黄金甲……”
残月如勾,就像黑夜被灯火烫出了一道口子,寂静的举人巷,破落的小院飘出几点星火,月下的一老一小饮风对酌,闲聊着京都的春秋和风云,这样的时光好久不曾有了,微醺的公子笑容满面,不禁想起了镜湖畔的那颗老柳树……
一部伴生经,叩开长生门,仙凡不过是一线之间,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长生?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相反有的时候,正因为求而不得,修士反而不及世人坦然,难怪,长生道讲究入世,只是,对于锦衣玉食的小侯爷来说,偏偏这二十年一直都在“混世”,不知道以后去了离山,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也许是因为来年开春以后的青藤榜,这一两年,长生道上的年轻一代开始逐渐崭露头角,大周十三州和京都的青藤盛宴都已经结束,天子山的名额被瓜分完毕,一个个响亮的名字如同雨后春笋冒了出来,剑出动江南的梅长生在青州折桂,师出名门的黎峦亭在益州夺魁,长生世族的唐礼在并州登顶……
除此之外,六大长生地也有惊雷一样的消息传开,剑崖大弟子卓别三年不鸣,一鸣惊人,成为六大长生地年轻一代的通玄第一人。之后,西岭馨竹楼的一口枯井中,忽然冒出了清泉,于井中观天的断指书生终于破境而出。在东隅,采桑院顾小伶入世第一天去了一趟白山,从此,长生道上再无白……
还有,净土的北柯寺和南门观一直如立云端,几百年来,都不曾有弟子入世,而现在,清秀的小和尚和脱俗的小道姑先后出了稻湖,行走于世间……到底是大难之后是大兴,还是大兴之后是大难,其实都逃不过北柯寺的因果一说。
第二天,多了个拖油瓶的李浪早早起床,简简单单的洗漱后,领着赵落镜出了院门,巷口是一座拱桥,不远的地方有好几家早点铺,南郊就是这样,鱼龙混杂,人口密度大,所以,平常的吃穿用度无非就是几步路的事情,用完早点,还能沿着拱桥下的溪流,一直走到南郊的护城河,因为京都没有城墙的缘故,所以这里的护城河要宽广许多。
南郊举人巷看似只是很寻常的一天,巷子深处阴暗的角落里偶尔会闪过几个人影,可惜,紧闭的院门中偶尔传出的犬吠声给他们贴上了不之客的标签。
李浪带着赵落镜沿着河堤,又穿过几条长街小巷,来到了南郊的鱼市街,人群渐渐喧嚣起来,这里是南郊一带最着名的集市,附近四里八乡的商贩每天天不亮就会在此扎堆,从早到晚,吆喝着手里的营生,和十里软红的香河比起来,这里的烟火味要浓上许多。
根据昨晚目盲老头的叙述,李浪在鳞次栉比的门头里,总算找到了“百草堂”的行草匾额,匾额上还有两行隽秀小字:当归方寸地,独活云山间。目盲老头还说,百草堂的孙掌柜是南郊地界最出名的郎中。
走进百草堂,药香扑面而来,里面的开间并不宽敞,一名花甲老人正执笔坐在案边,身后是一排排古色古香的药架,两名药童翻箱倒柜,白墙案几,俱是一尘不染。
有客临门,挥着软毫的老人抬了一下眼皮,继续望向对面的妇人:“还是老规矩,熬出来的药汤喝下去,剩下的药渣敷在伤口上,应该再有个几天,伤口就能完全愈合,不过……断骨只能靠时间慢慢静养了。”
妇人连连点头道谢,孙掌柜写好药方递给药童,妇人慢慢起身,准备将屁股下的木凳留给新来的客人,公子与妇人彼此客气地相视一笑,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妇人脸色剧变,眼角斑驳的皱纹陡然凝固,她下意识地摸了摸丰腴的腰间,结果除了一片粗衫,什么也没有扯到……
妇人想起了在西凉平阳郡的那个晚上,身穿华服的贵人只身来到了八层楼找到了他们,然后丢给他们一幅画,画上的公子眉眼带笑,气质慵懒,为此,他们几个远涉千里,在央北道布下重重眼线,终于在宛城的黑夜中出动三位刺客,袭杀画中人,只是……
今天在百草堂所求的药方,都是拜这位公子所赐,妇人眯起眼睛,皱纹在脸上渐渐化开,无法掩饰,但杀机却可以掩饰,这是一个杀手最基本的素质。
药童依着药方很快将药包好,妇人小心翼翼地接过药包,用余光暼了眼年轻公子的背影,带着农田里生出的沧桑低头走出药铺。
知微境的公子有些错愕,他感受到了那一瞬间的气息变化,却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抱起二郎腿,像集市上的长舌妇一般,用扯起家常似的语气笑着问道:“掌柜的,刚才那位大姐看着面熟的很,是住在这个集市上的吗?”
孙掌柜打量了一眼这个明显带着外地口音的年轻公子,摇头说道:“是个外地人,不过现在住在陌花巷,听说老家那边闹了饥荒,准备去并州投亲,结果路上遇到了劫匪,虽然侥幸逃脱,可家里的老人……哎,那叫一个惨!”
李浪哦了一声,打趣道:“我大周盛世太平,这里又是天子脚下,那些人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做打家劫舍的勾当。”
“说是在北漠遭的罪,实在撑不下去了,这才在京都落的脚。”孙掌柜嘟了嘟嘴,望了一眼公子身边满身稚气的孩童,疑惑问道,“年轻人,你是打听事情,还是来求医问药?”
李浪赶紧收起二郎腿,不好意思地说道:“求医,当然是求医……我想问一问掌柜的,如果有人从马上摔了下来,患了失忆的症状,你这有没有什么良方可以对症。”
蹲在地上的赵落镜抬起头,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抽着鼻涕,开口第一次轻声喊道:“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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