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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面前的赫連姝立刻就笑了兩聲。
他只道,難免就是一番譏諷,他埋頭不聲不響地受了也就罷了。
卻聽她道:「那你的鞋呢,幹嘛不穿?」
一抬頭,見她神色如常,不像是嘲諷,反倒是真心問他的模樣。
崔冉猶豫了一下,到底是如實答:「白日裡丟了,我想去草叢裡找來著,沒來得及。」
他低著頭,就感到赫連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打了兩個轉,帶著令人不安的溫度,然後聽她忽地笑出聲來,其聲朗朗,竟有幾分清越。
「所以你寧可走得難受,也不肯對我說實話?」她瞧著他問,「就這麼怕我?」
他沒說話,她大約從他臉上讀出了「不怕才是有鬼」這層意思,笑得越發開懷,甚至有幾分自得。
「你們陳國的男人,真是有意思。」
崔冉也不知道,她話中所指的究竟是什麼,只覺得她的眼神像帶著鉤子似的,竟還往他的衣擺底下瞟了兩眼,惹得他臉上又是一陣熱意,不聲不響地將衣擺又往下扯了扯。
赫連姝揚著唇角,大喇喇地分腿而坐,手臂架在膝頭,越發襯得身旁的他謹慎瑟縮,整個人像要陷進了毯子裡一樣。
「對了,」她忽地出聲,「你有妻主沒有?」
他看了看她,「你們不是有名錄嗎?」
他們這些男子,在被押解上路之前,皆有軍中通文書的軍官挨個問詢記錄,從姓名年紀,到本家出身,婚配何人,是否育有子女,都要記錄在冊,往往是闔家被俘,扶老攜幼地哭啼上路。
她身為主將,沒有不知道的道理。
赫連姝卻只笑了一聲,「我懶得看那些,我只管把你們押到白龍城,其他的與我有什麼干係。」
崔冉苦笑了一下,只能道:「父後替我張羅過一門親事,但還未嫁,你們不就來了嗎。」
他說這話時,面上並沒有半分怨憤,聲音也輕輕的,卻忽地像是這厚織的地毯和大帳,都不足以讓他蔽身似的,他仍是獨自一人,坐在草木枯折,更深露重的秋夜裡。
赫連姝看了他一眼,「你那未婚妻,什麼人啊?」
「問我也不知道。」他笑得淡淡的,「不過是幾年前的宮宴上,遙遙看過一眼,也沒說上過話。聽說是個左驍衛將軍吧,旁的就沒了。」
「哦。」她點點頭,大約是覺得他答得還算老實。
崔冉抱膝坐在她身邊,一想到自己是與敵國的將領有來有回地說著話,正覺得此情此景怪異得很,忽聽她道:「也不需要知道,反正你往後就和她沒關係了。」
他一抬眼,就見赫連姝垂眸望著他,像是狼王端詳自己叼回洞窟里的獵物。
見他瞧她,她還著意往他衣擺底下瞥了一眼,看著他再度紅起來的臉色,滿意地笑了笑。
「既是讓本王看過了,那便拿本王當你的主人好了,也算不得委屈了你。」
第7章7.飲雪天南(七)本王也不稀罕和你睡。……
不是妻主,而是主人。
崔冉從她的用詞裡,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層意思。他像是冷似的,身子微微縮了一縮,唇邊的笑意反倒上揚,透著苦澀。
不然還能是怎樣呢?他們這些人,在北涼人的眼裡,就連牛羊也不如,只能說是個物件兒,誰要是喜歡,就拿去把玩兩日,玩兒膩了,就丟在道旁。要是有不許人隨意褻玩的,那是這物件有幾分價值,要拿去獻給她們的大可汗,或是旁的什麼親王貴族。
赫連姝身為皇女,願意將他收在身邊,給他這件東西套了箱子落了鎖,在她們的眼裡,大約還是值得感激涕零的一件事。
他在她意味深長的眼光里,無所適從地低下頭。
他知道,此時聰明的人應該有所表示,但自幼學成的矜持和自尊,令他難以開口。
恰在此時,帳子外頭卻傳來人聲:「殿下,末將送飯來了。」
赫連姝鬆動了一下身子,撐著膝蓋站起來,「進來。」
掀簾進來的是一個高瘦的女子,模樣也年輕,大約和她歲數不相上下,手裡端著一個托盤。
崔冉坐在地下,看不清裡頭擺的究竟是什麼,只聞到一股飯菜香氣,鑽進他空了一整天的臟腑,陡然攪得人飢餓難耐。
那人見了他,不由愣了一下,一邊將托盤放到牆邊案上,一邊還偷眼打量他。
讓赫連姝看見了,就忽地笑了一下,仿佛很和氣的模樣,卻讓人瞧著有些發寒。
「這是本王的副將,她沒在本王的軍帳里見過男人,才多看了幾眼,你不要見怪。」她用下巴指指那女子,又衝著崔冉說,「來,自己告訴她,你是我的什麼人。」
那副將聞言,拿驚愕的眼神在二人之間一掃,立刻垂下了眼去,站在一旁,活像個木頭樁子似的。
崔冉一驚,臉色白了一白,沒有出聲。
就見赫連姝笑得愈發明媚,「不餓嗎?」
讓她一提,他胃裡越發空落,甚至有些隱痛起來。
他覺得,便是將方才瞥見的,士兵們守著的那一口大鍋全放在他面前,此刻的他怕是也能吞下。
他便聽著那人不緊不慢道:「怎麼了,不過是讓你通報一聲身份,怎麼就嚇成這樣?本王身邊的一應事務,都是這位副將照管著,她總得知道你是我的什麼人,才好替你取一份飯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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