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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王爷喝醉了,一个人站在花园里望着阴夫人住的屋子自言自语,小的听了半天,总算明白了个大概,好像是王爷还没成亲时在江南学艺,一次出外游玩中了毒,是这位阴夫人救活的,王爷对人家一见钟情,还曾上门求亲,却不知怎的,阴夫人没答应,后来王爷奉命回京成亲,这才没法子离了江南,没想到这回再见,当年的慕姑娘却已成了阴夫人。」「后来又过了两个月,阴公子家的下人前来报信,说阴公子让对头害死了,阴夫人一听就晕了过去,险些小产,王爷招了全苏州的名医救治,总算保得大小平安。阴公子是王爷好友,按说王爷该当伤心才是,可那阵子却总见王爷笑眯眯的,开心得很,这下人人都看得出王爷心意来,想着府里过不多久便要添个侧夫人了。可谁知没过两个月,那位阴公子竟然回来了。」听到这里,怀舟便是一怔,「回来?不是死了吗?」牛必成嘿嘿一笑,「小的当初听到这消息,也跟小王爷一样,惊讶得很,王爷更不用说,脸色煞白,好半天都没言声儿,待缓过了神,便屏退了所有下人,独个儿在花厅见阴公子。小的瞅着王爷样子实在骇人,当时便多了个心眼儿,悄悄跟在了后面,他们两个说话时,小的便在花厅后窗外偷听。」「原来那阴公子因对头太厉害,前些日子是诈死躲了起来,趁那对头得意忘形之时在暗中设计要了对方性命,待一切料理停当便赶来接回夫人。小的听到这里,想着王爷这下可要难过了,谁知王爷却对阴公子说他夫人已因小产亡故了,还责备阴公子不该诈死吓人,平白害得夫人伤心丢了性命。那阴公子一听说夫人没了,登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小的现在都还记得他那副伤心之态,真是让人于心不忍。」牛必成一面说一面叹了一声,忽见怀舟面色阴沉,一串儿怜悯之语又都咽了回去,接着道:「那位阴公子悲痛之下失魂落魄地走了,王爷便赶忙命人将阴夫人带出府去安置。过几天阴公子又来,向王爷索要夫人遗体,王爷不知从哪儿弄来具女子尸身,装在棺材里给了阴公子。那时才入秋,天气还热得很,尸身早就烂了,阴公子也不疑有他,运走了棺椁安葬。那时差事早办完了,他一走,王爷也便立刻整装回京,将阴夫人一并带了回来,安置在南郊那座别苑里。过不多久,阴夫人生下个男孩儿,王爷给起个名字叫做怀风,便是小王爷如今这位兄弟了。」听到这儿,怀舟原有的一丝指望也没了,只觉一颗心坠得厉害,耳听得牛必成往下讲去。「孩子一生下来,王爷便向阴夫人求亲,说愿代七弟照顾她母子,阴夫人先是不答应的,可日子久了架不住王爷水磨功夫,又兼感念王爷保全她母子性命,也就允了。」「那府里伺候的下人可都知道孩子身世吗?」「不知,王爷称呼阴夫人时从来都是叫闺名,待孩子又万般疼爱,人人均当阴夫人是王爷在外纳的新宠,孩子是王爷亲生。」怀舟眼神一凛,「除了你,还有谁知晓此事?」牛必成伸出三根指头,「除了小的,只有三个,费子峰、肖桂友和龙海,均是当年随王爷南下的侍卫。王爷迎娶阴夫人后,给费子峰、肖桂友和小的各安排了官职,又给了一笔银子,打发小的们离京。肖桂友和费子峰眼下就在振武军中效力,至于龙海,小的就不知了,尚在苏州府时他便因老母病重辞了侍卫一职回老家去了,小的再没见过。」怀舟至此再无疑虑,只听得浑身冰凉,半晌说不出话。牛必成说了这半日,早已口干舌燥,倒杯茶水咕噜噜灌下肚,一抹嘴,见怀舟木呆呆坐着,只道这小王爷太过震惊一时无措,不由催道:「小王爷,褚妃娘娘可还在清莲观圈着呢,您早些拿定主意,娘娘便早一日出来,小的也别无所求,不过想官复原职,只要您跟兵部说上一声,小的立刻便去宗人府作证……」他话未说完,忽觉眼前人影一晃,心口便是一凉,低头一看,方才入鞘的腰刀竟被抽了出来,刀刃直入自己胸膛,外面只露出一截刀柄。这一下变故只在电光石火之间,牛必成连个「啊」字也未及叫出便身子一仰,直直向后摔倒地上,顷刻没了气息。不知过了多久,灯花爆了几爆,怀舟幽幽回神,望了眼已然僵直的尸首,这才起身拔出牛必成胸前腰刀,又将蜡烛往床上一扔,点着了帐子,待了片刻,见火渐渐燃成一片,推门出屋,纵身一跃上了房顶。怀舟骤然得知当年真相,震惊得无以复加,心中更憋了股愤懑之气,偏又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他以往虽怨父亲待自己凉薄,到底仍存了敬爱之心,今夜却自牛必成口中得知父亲种种卑劣之举,不啻于一记晴天霹雳,又是痛楚又是难堪,惊怒之下一气奔回府中,径自来到后院祠堂。祠堂中供奉着雍祁钧并慕紫菀灵位,此刻已是三更,屋中空无一人,只在供桌前点着一盏长明灯。怀舟木然站立,望着父亲灵位,一时只觉荒唐可笑,谁能想到天下共仰的抗燕名将、堂堂亲王,竟会骗取人妻,又将外姓之子认作亲生,说出去,顿时英名扫地。他甫知真相,心绪大乱,性情狂悖不若平时,指着雍祁钧牌位便是一通狂笑,笑够了,目光一转间望见并排而立的慕紫菀灵位,顿时又发起呆来。怀舟并未见过这位慕妃生前样貌,只自小从母亲口中得知其人,便以为是狐媚过人之辈,今日方知并非如此,不由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竟能令父亲如此倾心,不惜背信弃义毁伦乱常也要迎娶入门。想到此处,不由又想起怀风,登时便通晓了父亲当初那一番欲罢不能的无可奈何,默立半晌,冲父亲灵位惨然一笑,「你明知她是朋友之妻,却想方设法哄骗到手,我明知他是兄弟,偏忍不住行那悖德之事,你我一般的无耻卑鄙,倒真是亲父子无疑。」他这样痴痴颠颠待到后半夜,终于平静下来,慢慢走出祠堂,仍旧回房与怀风同榻共眠,只是哪里睡得着,这一宿只睁着眼,细细描绘怀风睡颜,快天亮时,见弟弟睡得安稳,终于按捺不住,轻轻亲亲怀风唇瓣,心中暗道:「真兄弟如何,假的又怎样,这一生一世,你都是我弟弟,我自当护你周全。」翌日,怀舟又往武家祠走了一趟,见巷子头起几家均遭了火烧个干净,仍不放心,叫过里正询问。「可有死伤?」「只死了第二家的一个,火头便是从他家起的,那厮素爱喝酒,想是醉了后不曾留心火烛,这才烧起来,幸亏时辰尚不算晚,别家还未睡下,逃得及时,没甚损伤。」怀舟听完,一颗心终于落回肚里,转身去了褚府,见到褚廷仁,只说牛必成失火死了,人证既失,这官司便是打到御前也说不分明。褚廷仁原就优柔寡断,一听人死了便没了主意,怀舟便道不若再寻其他法子救母亲出来,劝慰几句,就此将这事搁置下来。怀舟深知此事干系重大,若揭了出来,怀风便难逃假冒皇孙之罪,纵非他之过,为着皇家颜面,恐也难逃一死。他自知实是父母一番作为对怀风母子不起,不免又是歉疚又是害怕,生恐事宜不密,这弟弟原就因兄弟相奸生了疏远他的心思,若是知晓实情,怕再留他不住,于是打定主意隐瞒到底。只是这样一来势必不能帮母亲脱罪放她出来,又觉愧疚,一想及清莲观内日子凄苦,心内隐隐作痛,便想方设法贿买了宗人府禁卫,暗中照拂。东宫含元殿里,丝竹盈耳舞影婆娑,十余名美人蹁蜷来去,端的是美不胜收,便连最老成的东宫官也禁不住欣然赏看。怀舟于歌舞并无兴趣,倒是江南新供上来的桂花陈酿颇合口味,连尽了几杯,惹得太子怀干侧目,「我叫你来看美人,你倒尽顾着喝酒,亏你也是堂堂皇孙,恁般不解风情。」怀舟扬唇轻笑,「我是武人,不爱这绵软脂粉,你若叫他们奏一闯破阵子演一出剑舞,我兴许还能看上两眼。」说着又饮一杯,执壶笑问:「堂堂太子不去监察国事,却关起门来纵乐,便不怕有那嘴碎的在皇上那儿嚼舌头?」怀干笑得狡狯,「这舞曲是乐府新排,预备七日后宫里中秋夜宴上呈演的,礼官怕有甚不妥之处,请我先行过目,实是再要紧不过的正事,何来纵乐之说。再说,我那日要去净慧寺为太后祈福,做完法事怕得半夜才能回宫,当夜是看不着了,便是先睹为快亦不为过,又有谁敢说些什么。」提起太后,怀舟神色一凛,「听说太后近日凤体违和,可是真的?」怀干亦敛了笑容,「太后上了年纪,身子大不如前,入秋时便着凉生了一病,断断续续总未痊癒,一时好些一时坏些,太医院的医官支支吾吾不肯明说,不过看样子像不大好。」两人面面相觑,俱是心下一沉。静默片刻,怀干突地省起一事,问道:「最近怎么没见怀风进宫玩耍?今早我去仁寿宫请安,太后念叨起他,甚是想念,你回去叫怀风常来仁寿宫陪太后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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