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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不用起来，&rdo;方丈温和地按住他的肩膀。怀因将枕头垫在身后，他的脑中还残留睡意，意识有些迷蒙。方丈环顾了他的房间，转过脸来看他的眼睛：&ldo;怀因，你是身病，还是心病？&rdo;仅存的睡意顷刻消去，怀因拢起双眉，没有答话，只有沉重的呼吸泄露了些许心绪，片刻后，他才张口：&ldo;我在佛前求忏悔。&rdo;方丈问：&ldo;因何忏悔。&rdo;怀因道：&ldo;我怀有私心，佛前说谎。&rdo;&ldo;什么谎？&rdo;怀因闭上眼：&ldo;我说，在我心中她与芸芸众生一样，这是我对佛主撒的谎。&rdo;方丈没有问详情，叹息了一声：&ldo;你在她房前守了一夜，我已经替你圆转了。&rdo;怀因一惊：&ldo;方丈，我……&rdo;&ldo;勿需多言，&rdo;方丈淡淡微笑，眼角的深纹层层叠起，&ldo;本寺受皇家几代恩泽，宫缘深厚。出现心病的僧人‐‐你并不是第一个。这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宫中妇人姿容风度世上少见，一时迷惘不算重罪。&rdo;怀因苦笑：&ldo;若不是一时又该如何？&rdo;方丈看着他，目光清寒，仿佛看透了他：&ldo;那位娘娘住在寺中别苑时日已久，看样子不会迁往妙应寺，那就是要回到宫里了。有了这样经历的人，日后必定要处于风口浪尖。怀因，你若牵涉其中，是随波逐流呢，还是被深水所溺？&rdo;怀因心中一时冰冷一时火热，仿佛被重石压迫，喘息沉重。方丈为人宽和，不忍逼他，慈祥地目视他。忽然有人叩门，打断了房中寂静肃穆。怀因皱起眉：&ldo;谁？&rdo;歆儿站在门外连声道&ldo;得罪&rdo;，又说：&ldo;娘娘慈悲，让婢子前来送药。&rdo;怀因愣了一瞬，心中百味陈杂，淡淡道：&ldo;放下吧。&rdo;歆儿放下篮子，又觉得怀因连门都不开，未免太不近人情，忍不住留下一句：&ldo;是我家娘娘亲自熬的。&rdo;听到脚步声远去，方丈叹息道：&ldo;前任主持将寺院重任交给我，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当时我意筹志满，能与圣上研讨佛经，弘扬佛法，是世间难求的美事，又何须随波逐流，深水所溺……在寺中十年，我才真正明白其中的含义。宫中倾轧，人情反覆，不过是寻常戏码，我们若掺和其中，不辨时势只怕随时就招来祸患，唯一的办法，只有不偏不倚，不与任何权贵深交。&rdo;怀因道：&ldo;这个道理我懂。&rdo;&ldo;傻孩子，&rdo;方丈摇头道，&ldo;你现在走的是更危险的一条路啊。与权贵结交尚可明辨时势，与宫妇结交，致死也不明原因。&rdo;怀因觉得口干舌燥，难以开言。方丈看着他，不疾不徐，一字一顿地说道：&ldo;宫妇不杀人，杀人不用刀。&rdo;怀因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ldo;她……不是这样的人。&rdo;&ldo;你看到的只是现在，不是未来。&rdo;方丈口气平稳，似乎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ldo;既然已经拿起，就要懂得放下，与其日后看着这一刻的美好渐渐消逝，不如就此珍重地放入回忆。&rdo;不等怀因的回答，他站起身，从门外取来药蓝，放在床前：&ldo;有因必有果，喝了这碗药，就此了断这场因果，日后常怀勉戒之心侍奉佛主。&rdo;怀因拿起药碗，尚有余温，苦涩的香气慢慢弥散，清冷的房间顿时就染上脉脉的一缕苦味。他心中有一丝警意，喝下去，就此了断。等药碗举到唇下，心里又有一丝不舍：是她亲手所熬。这样的念头转过，就不舍得喝下去。浓稠的药汤映出他的身影，一时竟痴了。子虞清晨梳洗后就来到佛堂，亲自点上了香，奉上供物。侍女们被她屏退，不消片刻，幽深的香气已经化成了烟雾，袅袅迷漫佛前，就像是深藏迷雾中的回忆。她坐在蒲团上许久，不是为了念经，也不是为了念旧，只为了这片刻难得的安宁，直到侍女来报，安宁也化成了她口中的叹息。从宫中来接她的不是别人，是欣妃。子虞感到意外，仔细一想又觉得情理之中‐‐除了她，还有谁愿意承担这份风险。欣妃领着一众宫女款款前来，这一幕让子虞疑似又沉入回忆中，直到她来到面前：当年面容上略带的稚气已经完全褪去，五官精致，艳若桃李。子虞向她行礼，被欣妃微笑着扶起。两人就亲热地说了一会儿话，典赞再三催促，这才起行。子虞上马车时惊觉里面已经坐了一人，跪拜在角落。子虞看了她一眼：&ldo;你是有品级的女官，这么大礼做什么。&rdo;绛萼含笑道：&ldo;娘娘的成就不可限量，待到日后，娘娘未必稀罕我的大礼。&rdo;说话还是这么好听，子虞淡淡一笑，等待她的下文。绛萼耐心却好，车马徐徐前行，她挑起话题，从胭脂谈到衣饰，神态自若。子虞打量她道：&ldo;你倒是兴致好。&rdo;绛萼道：&ldo;不知娘娘的喜好，奴婢只好胡乱说一些，讨娘娘的欢喜。&rdo;听她口称&ldo;奴婢&rdo;，子虞倒有了一丝不自在：&ldo;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有什么话就说吧。&rdo;绛萼温婉地笑了笑：&ldo;去年南国就显了乱象。欣妃娘娘为此落了不知多少次的泪。宫里人心难测，本来就看我们根基浅薄，现在就更加不当回事了。&rdo;见子虞不接口，她也不急，慢慢地说，&ldo;前些时间，陛下为了要接您进宫而忧愁，欣妃娘娘就去求了这份差事。任凭外朝怎么吵……娘娘和您是情如姐妹，不忍你在寺中清苦，接你入宫陪伴身旁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rdo;欣妃抛出这么大一份人情，子虞不能故作沉默，说道：&ldo;娘娘的恩情，我自会记住。&rdo;绛萼连忙说：&ldo;这可不是恩情。四年前我们来到这里，就自以为能扎下根来，可委屈波折了真么久，依然是无根之萍，宫闱寂寞，如果能有个伴，以后的路未必就这么难走了。&rdo;子虞颔首：&ldo;说的也是。&rdo;绛萼笑着又挑了些时鲜的话题谈笑。听着听着，子虞的精神却移到了她的身上，绛萼抚了一下脸：&ldo;娘娘看我可是有什么不妥？&rdo;子虞笑着道没有‐‐她妥当地无可挑剔，当年的三人，只有她平稳到如今，兴许这才是宫中安身立命的最佳方法，可惜当年她和穆雪都不明白。进宫门时，有打扫落叶的宫人忍不住偷偷打量。欣妃牵着子虞的手，两只手都纤长白皙，柔腻如玉，握在一起简直不分彼此，见者都啧啧称奇。两人才走了一段，就有一个女官跑来说皇后有请。欣妃道：&ldo;才下车还未梳洗，难免在皇后面前失仪。&rdo;女官挡在路前，赔笑道：&ldo;诸位后宫妃主齐聚，皇后说若少了娘娘失色不少，还请娘娘赏光。&rdo;她这一说，若是不去就像扫了皇后的面子。欣妃脸色一沉，转头看了看子虞。这个时候怎能让欣妃强出头，而且这分明也不是针对欣妃而来。子虞柔声道：&ldo;妾许久未见皇后娘娘圣颜，娘娘不如成全我。&rdo;欣妃松了口气，点头答应。交泰宫前的银杏黄了一片，将红色的宫殿衬托地如同彩霞一般。门口接引的宫人远远已看见她们，立刻跑进去通报，没有一丝耽搁，就把欣妃子虞领进大殿。果然坐满了妃嫔，子虞望了一眼，好几张脸显得面生，想必都是这些年新晋的。欣妃的位置排在明妃的对面，那里只空着一张位。皇后在主位上招了招手：&ldo;欣妃还不快来。&rdo;欣妃捏了一下子虞的手，提醒她自己小心，就上前坐定。这一下就把子虞显了出来，妃嫔中并没有她的位置，绛萼也不敢把她拉到女官之中。&ldo;哟，这是谁，倒有些面熟。&rdo;一位身着竹青彩裙的女子开口道。明妃转过头，哼了一声道：&ldo;兰嫔记性不差，以往晋王来时不就见过吗？&rdo;她声音粗哑，这一声臊地子虞面色通红。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位宫女，手里奉着一碗药，进来时瞧见子虞站在当中，就把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道：&ldo;时辰到了，皇后娘娘该进药了。&rdo;离得近的女官都听见了，顿时掩口笑了起来。奉药的女官不知所以，她只瞧见子虞衣着普通，也不知其里，又不见子虞接手，也僵立在当场。欣妃道：&ldo;拿进来，别让皇后娘娘的药凉了。&rdo;皇后身后的秉仪对宫女呵斥道：&ldo;不懂规矩，尊卑不分。&rdo;有妃嫔插嘴道：&ldo;就是端一次药也没什么，她以前也不是没有做过。&rdo;皇后喝了一口药，淡淡看了子虞一眼，对座下众妃嫔道：&ldo;这样出口无忌，难怪陛下最近会分心‐‐常言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病了尚且能吃药，说错了话，可没有药可吃的。&rdo;她口气轻软，分明没有生气，众人也就笑着应声。子虞脸色平静，坦然站立在殿中。明妃斜睨了她一眼，转身对皇后道：&ldo;前几日我听说，晋王府的侧妃穆氏害喜地严重，晋王只好整日作陪，冷落了新妇。&rdo;皇后皱起眉：&ldo;新妇是左武侯家的千金，晋王岂可不顾左武侯的脸面。&rdo;兰嫔道：&ldo;这脸面可不是说顾就能顾的，&rdo;她说着，一双眼却在子虞身上转了转，&ldo;有的人是顾不了别人的脸面，也有一些人，自己不要脸面。&rdo;皇后敛容道：&ldo;越说越离谱。&rdo;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众人见时辰晚了，各自告退。从子虞身旁走过，有的无视，有的鄙夷，其中还有两个温和的一笑，让子虞极其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