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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有心之过（第1页）

厅中只剩下沈大人和沈青芜父女二人。

沈大人慢慢喝着茶，抬眼看了看沈青芜。

沈青芜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听得明明白白。沈青芜对云小娘的死有所怀疑，她怀疑的对象明白无误，就是沈夫人。

那个随着云小娘下葬的香炉，在她眼中是一个重要证据。

沈大人觉得这件事有些可笑。他把云小娘带回京城后就已经对她失去了兴趣，十多年都没在她院中留宿。只有那么几次，在园中散步，偶然闻到她制作的熏香气味，过去坐了坐，但看着云小娘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他很快就败了兴致，话都没说几句就拂袖而去。

夫人周氏对他在外纳妾之事确实有所埋怨，可那样一个木头般的云小娘，对她没有丝毫威胁，她怎么可能去害死云小娘呢？

退一万步说，她真的嫉妒心过头，害死了云小娘，又怎么可能将一个重要物证放在她棺材里？

这完全说不通嘛。

茶水有些凉了，沈大人放下茶盏，又看了看沈青芜。

沈青芜一直慢条斯理地剥荔枝，她剥完却不吃，盘子里摆了许多圆滚滚白嫩嫩的剥好的荔枝，清香四溢。

沈大人道，“你若不吃，就不必剥了。”

沈青芜笑道，“女儿想拿这些荔枝壳回去制香。”

沈大人恍惚间想起，云小娘多年前也曾用荔枝壳做过一些香丸。那时他还在外放做知县，晚上看公文觉得困倦，云小娘就在香炉中放一枚亲手制作的荔枝香丸，荔枝的清香中隐隐含了雪后松柏的冷香，闻起来神清气爽。

沈大人道，“你也会做荔枝香丸？”

沈青芜点点头，“将荔枝壳洗净，用黄酒浸泡两晚，文火熬煮一个时辰，取出来晾干，研成粉末，加一点麝香，甘松，和蜜调匀，搓成香丸。女儿做好后，给父亲送一些。只是不知道母亲会不会生气。”

沈大人走过来，随手拈了一颗剥好的荔枝吃了，将核放在旁边的小碟子里，“我当日纳你小娘时，没跟你母亲说，她心里不大高兴，对你跟你小娘一直不太亲善，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你小娘因此受了些委屈。一家人过日子，这种事有时候是避免不了的。多少人家表面上看着和和气气，其实都是这么委屈着过来的。就连皇帝家里，都很难一碗水端平。”

沈青芜低头笑笑，“原来，我和小娘受委屈的事，父亲知道。我还以为父亲不知道呢。”

沈大人吃着荔枝甚甜，伸手正要再拿一个，听了这话把伸到一半的手收了回来，皱了皱眉，“你母亲这个人，脾气是不太好，但心地不坏。”

沈青芜笑了一下，“依父亲之见，如何才叫心坏呢？”

沈大人不悦道：“你这是什么口气？你是在质问我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怀疑你小娘的死是你母亲暗中谋害。我告诉你，你还真是高估她了。她就算再不喜欢你小娘，也没有这个胆子和心机去害死她。你小娘病了那么久，前前后后换了两三个大夫，你也都看到了，真要是有什么问题，大夫能看不出来吗？”

沈青芜摇摇头，“父亲大人，是您低估了您的夫人。对了，您还高估了那些大夫。”

沈大人冷下脸来，转身回到座位上，沉声道，“你是铁了心要搅得全家不得安宁？”

沈青芜拿出手帕，将剥下来的荔枝壳拢成一堆，捧到手帕上，细心包好，“父亲听说过钩吻吗？”

沈大人沉着脸没说话。

沈青芜捧着荔枝壳站起身来，“钩吻是一种常见野草，开浅黄色小花，形似桂花，但比桂花略大，没有香味，却有毒，晾干后与桂花混杂，难以分辨。我小娘最喜欢做的一种熏香名为‘云梦香’，用桂花、松枝、川穹，加一点点麝香。她生病前那几年，每日都会点一炉云梦香，每日都会吸入一点钩吻之毒。体内的毒素积累多了，就会四肢无力，全身虚弱，仿佛患了绝症一般。”

沈大人猛地一拍桌子，震翻了桌上的茶盏，茶水淌得到处都是。

廊下的丫鬟听到声音，急忙推门进来查看情况，被沈大人怒骂一声，惶恐地退了出去，重新将门关好。

沈大人涨得脸色通红，压低声音道：“你胡说什么？你听谁说了这些鬼话，都是无稽之谈！你小娘明明就是病死的！”

“父亲何不去问问母亲，或许她知道钩吻是怎么回事。”

“你住口！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你小娘的死跟你母亲没有关系！你就算对她不满，心存怨恨，也不能凭空污蔑她！”

沈青芜淡淡一笑，“同样是夫妻一场，父亲如此维护母亲，却对我小娘的死不闻不问。父亲，你对我小娘，真的有夫妻之情吗？”

沈大人脸色由通红转为铁青，“你，明天继续给我跪祠堂！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沈青芜走到门口，停下脚步，“父亲，若我那日没有醒来，没有跳车逃走，现在应该已经成了荒野之中一具无名枯骨，无墓无碑；到了阴间也是孤魂怨鬼，不入轮回。”

她回过头，冷冷地看着那个被她叫做“父亲”的男人。

“你想起她的时候，心里会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吗？还是说，你根本就忘了，自己曾有这么一个女儿？”

沈大人抓起手边的茶壶，他想将茶壶狠狠砸向那个不孝之女。

沈青芜的眼神像一根根冰冷的刺，扎得他体无完肤，阴寒刺骨。他举着茶壶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凉透的茶水沿着手腕淌下来，不住地滴落在地上，仿佛一串流不干的眼泪。

沈青芜漠然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开门走了。

丫鬟不敢探头张望，也不知道该不该关门，忐忑地躲在门外。

阵阵寒风从洞开的门口吹入厅中，沈大人汗湿重衣，只觉得那寒风直吹到了心底，整个人就像坠入冰窟一般。

他无力地松开手，手臂软软地垂下来，茶壶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沈大人茫然盯着一块碎片，恍恍惚惚想起来，云小娘刚生病的时候，伺候她的那个陈妈妈请过一个老大夫，说是云小娘父亲的故人。

他出于对自己名声的考虑，勉强过去看了一眼。

当时窗外晾了一捧桂花，老大夫走过去，随手捡了几片花瓣，说，小摊贩们为了赚钱都把良心喂了狗，把钩吻混在桂花里，时间久了是会出人命的，大人可要好好治一治这些无良奸商。

他随口应了，转头就忘了，彻底地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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