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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那疙瘩汤,济哥儿竟明显精神多了,主动抢过沈渺手里的老丝瓜囊刷碗,沈渺没忍住摸了摸他额头,竟然还真退烧了!
惹得沈渺一时不知该赞叹赵太丞家的脚底贴敷如灵丹妙药,还是怀疑弟弟是被沈大伯一家饿成这样的。
但退烧了总是好事,沈渺没抢过济哥儿,只好让他刷碗。宋朝的洗涤剂主要是淘米水、草木灰、茶籽粉或是皂角,后两样大多是富裕人家用的。沈家遭了一回大火,草木灰倒是随处可见,济哥儿从烧塌的墙根底下抓了一把来,熟练地蹲在地上擦洗起来。
反正也没什么油水,基本一冲就干净了。
沈渺便领着不肯放手的小尾巴湘姐儿将剩下的疙瘩汤盛进陶瓮里,往顾家送去了。顾家后门开着,她探进去一看,院里静悄悄的。她又叫了两声婶娘,也没人应答,便只好先将东西搁在桌上,自个先回来了。
回来后把济哥儿的药先煎上,沈渺先转到前头去看看情况。当初沈家的铺子租给旁人也是开食肆,因此前头仍旧是摆了五六套桌椅、一个柜台的格局,只是现在乱七八糟的。
但好歹受灾程度比后堂轻多了,沈渺抚上被浓烟熏得又黄又黑的墙,敲上去还结实着,遗留的桌椅大多毁坏了,沈渺便绑起袖子,将这些烂木头拖拖拽拽,一趟趟运到后院,湘姐儿也跟着她干活,帮着抬木头。
济哥儿刷好碗以后也加入了收拾的行列,沈渺赶不走他,只好给他指派一些轻省的活儿,比如撒水、扫地,又嘱咐他慢点干,多歇息。
废了半个多时辰,总算收拾出来一个大概。沈渺累出了一身汗,站在变得空无一物的铺子里用手扇风,稍作歇息。
心里却闲不下来,还想着后头修缮完好之前,可以先搭两张简单的床在这里,再买一套桌椅,她与济哥儿、湘姐儿便能住在这里,不用住漏雨在灶房了。
汴京房价高昂,如后世的北上广,在外租赁房宅莫说一整套的小院,便是去那“楼店务”经营的外城杂院里租一间房,也得半吊钱一月,哪里经得起这样耗。
沈渺如今身上只剩二十贯左右的家财,实在住不起。
她又不想带弟弟妹妹回大伯那儿,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再接纳他们三人,与其看人脸色过活,还不如在自个家将就一段日子好了。
沈济将灰扫成一堆,再用畚斗蚂蚁搬家似的运到后院墙角,回来时便现阿姊的眼睛闪闪亮,好像一只正在巡视自己领地的大山虎。
虽说以虎作比,有些对不起生得眉眼柔婉的阿姊。
沈渺心中所想的也差不多了。
她会努力挣钱修房子的,总有一日她要让沈记汤饼铺重新开张。
正忙着,顾屠苏背着一大捆几乎要比人高的柴火进来了,手里还拎着一只大冬瓜,竟气也不喘一下,声如洪钟:“大姐儿,我给你背了点儿柴火来,应当能用半拉月,对了,我家院子那锅杂菜面羹可是你送来的?味儿好极了,我娘喝了三碗才打住!”从门外探进头来,看见沈渺三人正忙着打扫,又一笑道:“我放下东西就来帮你。”
沈渺瞪圆了眼:“这么多?怎好叫你破费?”
说着便要解开腰间荷包取铜子。
顾屠苏却已抢过济哥儿手里的笤帚,还混不在意地拍拍胸脯:“我赶车去城外砍的,只费了两碗茶、一身力气,没费一文钱。回头我去城外砍柴,都替你砍一些。”
沈渺好生感激,忙道:“顾二哥帮衬良多,改日我安顿好了,一定叫上顾叔与婶娘来我这儿聚一聚,否则我如何过意得去?”
“都是邻里又一同长大,不要如此客气了。”顾屠苏咧嘴一笑,再不多说,回去推来了自家的板车,一趟趟帮沈渺把后院的烂瓦烂墙都推了出去,沈渺跟在后头帮着推车,回来时济哥儿和湘姐儿已经把落下的零碎捡拾干净、还拔了草,又把院子里的地扫了一圈。
四人一直忙到日头西沉,顾屠苏正帮忙把柴火劈了,又听说沈渺还想去街上的陶记木器铺买桌椅,又赶忙支应道:“你久不在汴京,因此不知,这陶记木器铺,前几日才叫人闹上门来,卖出去的木器皆为朽木,没用两日便桌倒椅摇,实在不成器。老陶木匠死后,这小陶木匠酗酒成性,饮得手抖,手艺一日不如一日。万不要再去他家。”
沈渺赶忙情顾屠苏帮忙推介,也不遮掩,和他说了不拘多好的手艺,要便宜结实的就行了,家里三张口吃饭,她不能不俭省。
顾屠苏温言劈柴的动作一顿,紧了紧斧柄,又往下劈开一截木柴,装若无意地问:“大姐儿……你不回金陵了么?”
沈渺孤身一人回到汴京,巷头巷尾没一会儿便传遍了,他娘午食还没吃完便被其他婶娘叫去了,都围着问沈家大姐儿是不是来接两个弟妹回金陵的,还是荣家出了什么事。
顾屠苏本不想学妇人般多嘴多舌,但心里却也像猫爪似的,他不是为了看热闹,而是实在是想知晓阿渺会在汴京逗留几日。
若非荣大郎从天而降,顾屠苏曾以为会是自己娶了沈大姐儿的。
他虽仍在劈柴,却有些紧张地竖起耳朵,谁知便听见沈渺淡淡嗯了一声:“不回了,从此便是我们姐弟三人相依为命。”
听到“相依为命”这四个字,背着沈渺弯腰扫地的济哥儿耳尖唯动,但他没有回头,只是扫起地来更加用劲了。
“大姐儿你……”顾屠苏先是吃惊,之后又冒出些不合时宜的喜悦,之后才回过神,更多了些揭了人伤疤的慌乱,“是…是我多嘴了,我实非有意打探!你那…你那官人莫非……死了?”
沈渺愣了一下,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与死了也差不多了!嗐,这是说笑的,其实是我与他家义绝了。荣家那婆母嫌我是个不下蛋的母鸡,我嫌荣大郎是个二十几了还要和亲娘睡一屋的软蛋,便一拍两散了!”
顾屠苏瞪圆了眼,这一番话里每一句都如惊雷滚滚,叫他都不知道该先震惊哪一个:大姐儿和离了?大姐儿不能生育?什么?大姐儿那秀才官人竟然二十几岁与亲娘睡一屋?那大姐儿睡哪儿?睡中间吗?
不是,大姐儿怎能将这话怎能如此坦荡地说出口啊!
“这这这……”顾屠苏最终只憋出来一句,“那荣家也太欺人太甚!”
沈渺对荣家压根没有半点波澜,耸耸肩:“不说这些没意思的话了,天要黑了,白日里实在劳烦你了,你别忙了,我一会儿自个收拾便成了,我一会儿再出去逛逛夜市去。”
也是,他一整日耗在沈家,别叫人说了沈渺的闲话才是。顾屠苏只好将斧子别在腰上,把劈好那些柴堆在不会遭雨的廊下,又细细与沈渺交道:“金梁桥左岸有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翁,每日都会担些板凳、衣杆来卖,但他其实是个老木匠了,家就在金梁桥边上,有许多木器堆放在家中售卖,还会替人打门窗、修屋梁,用的木料扎实,银钱也收得很公道,若是不求雕工,可以寻他采买。”
沈渺将人送走后,站在只剩框的后门往沈家院子里望去。今早看见的满地碎瓦烂木、丛生荒草已经一扫而空,虽然墙仍旧缺了大半,也没了门,但此时此刻,西斜的黄昏照亮了半个院子,湘姐儿坐在廊下,歪着小脑袋望着一只翩飞的蝴蝶。
沈济则回灶房捧出那熬了一下午的药,他盯着那满满一碗黑沉沉的药汁看了会,鼓起勇气仰脖子一饮而尽,但还是被苦得浑身一抖,将脸皱成了一团。
她不禁弯起眼睛一笑。
这空旷中,似乎渐渐有了生机。
沈渺也有了干劲,进屋将自己那两箱行李也收拾出来,见箱子里还剩半袋子黑米与藜麦,灶上还剩一点点山药,正好别浪费了,晚上就来包黑米藜麦山药包子吧。
收拾的时候还现自个刚到金梁桥时买的两个风车,忙活了一天给忙忘了,便拿出来给济哥儿、湘姐儿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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