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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袁承天耳中听到有人吟唱南唐后主李重光的《破阵子》,不觉故国生悲,想像当年后主城破家亡,仓皇辞庙日,不胜感慨万千。人生天地间,从来多磨难,那有几日平安?
那人又吟唱:“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可饮匈奴血。……待从头,朝天阙……”一股悲凉气息充塞天地。也许世间有人碌碌无为,有人但求荣华富贵,不为其它。他们生也匆匆,去也匆匆,从来不去多想,生而何故,死有何因?只为了眼前那管身后,眼中尽是悲凉,心中也有慈悲,奈何乾坤已定,谁人是英雄?每有伤悲只有凭轩涕泪流,只待龙虎风云会,一展身手,方不负胸中抱负!
他但觉这声音熟悉,一时半刻又说不上来这人名字。他循声转到街中小巷转角处,只见一株梧桐树下正有一人手执酒葫芦饮酒,神态说不出的意志萧索,仿佛生离死别便在眼前。——这人不是旁人,却便正是陈平,只分别几日便消沉如此,想来是有心事。
袁承天走近,用手夺下他手中酒葫芦。蓦然被人夺走这酒葫芦,陈平勃然大怒,举掌要打,待看清是袁承天便消了气,问道:“袁少侠,你怎么来此?”袁承天却道:“陈舵主,你不在分舵,怎么一个人在此消沉。”陈平一声长叹,自那日他从白莲手中救下那受伤男子,和袁承天见过,二人约定时日再议如何救昆仑派门人弟子。他回转京城秘密分舵,京城分舵设在人迹罕至城效一座破旧城隍庙,因为嘉庆皇帝性情宽和,对宗教包容,对道教及佛教并不排斥,怎奈自那次复明社攻入紫禁城危及大清社禝安全,便对道教及佛教疏远,推本溯源,推崇藏传佛教及萨满教,是以京城的道观是佛庙便不重视,少了严查。陈平便觉得在城隍庙比较安全,所以置身如此,也好与城中各派联络。过后不久丐帮总舵来命令,革去陈平河北分舵舵主之位,另外委任他人代职。后来得知这新委任的分舵舵主却是昔日丐帮中不入流的角色——而且曾经屡次犯规,受到前任丐帮袁帮主惩戒,可说是个好事不成,坏事有余的奸邪之辈,——可是现在又委任为舵主,陈平心中自是愤愤不满,可是又无从反对,因为已成事实,所以心中不胜郁闷,便夜中一个出来喝酒消愁,怎耐借酒浇愁愁更愁,不觉吟唱出后主李重光的《破阵子》和岳武穆的《满江红》,以舒胸中块磊,在他眼中英雄落寞,无有用武之地,不能手刃匈奴,是为平生憾事。自己一身正气,却受人排挤,不得重用,怎不让人心生不愤。因为新任丐帮帮主是秦于卫,先前在总舵时他们两个人总是意见相左,因为这秦于卫貌似和善,其实城府很深,心机亦重,在帮中朋比为奸,待袁帮主察知,待要逐出丐帮,不料有事,后来命丧海岛,谁知丐帮四大长老竟共推他为新任帮主,让人不得其解,也许他会拢笼人心,擅会手段,以至大权独揽,这可是世道险恶,人心如盅,好人不得好报,奸邪之辈却长久。
袁承天听他说一番话,始知始未原由,不由心中长叹,心想由这秦于卫执掌丐帮,怕要式微,只是不明白丐帮四大长老缘何共推他为帮主,莫怕他有什么惊人艺业抑或领导才能?
可是想想不对,以陈平之见识,决然不会看差眼,也不会说他不是。可是这是他们丐帮内务,自己是外人,也无从置喙,只有好言安慰。陈平这时才觉气息畅顺,觉得这小兄弟实在通情达理,先前自赠轩辕剑后便不见其人,今时自与白莲宗出手之后,便思念在心,今日又见,相见甚欢,觉得不如一醉方休,才对得起生平所愿。
长安酒楼是一座不大酒楼,因为夜深顾客不是很多。袁承天和陈平二人在二楼临街的座位,推开窗户,可见明月,不觉吟道:“琼枝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寒衣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寂寂几回开?”袁承天近来多读诗书,对民族大义多有了解。知陈平所吟之诗乃是明高启所做咏梅诗,以梅花自喻不同流合污,性格高雅,可是世间这样的人往往为世所不容,最终惨死。思古人,想而今莫不如此。由而感悲,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两个人把酒言欢,说不尽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当说到如何解救昆仑派门人弟子时便觉得无法可施。好一会,陈平道:“袁兄弟,你觉得如何解救尊师方是万全?”袁承天也是毫无头绪,一时无言。陈平见状,说道:“袁兄弟,嘉庆皇帝一时半刻也不会加害尊师,因为他意在一网打尽,所以咱们也不急在一时。”袁承天道:“陈舵主所言极是。”陈平闻言哈哈大笑,说道:“你还叫我陈舵主,我己经不是了。”袁承天拍拍头道:“我怎么又忘了,陈大哥你不见怪吧。”这时两个人谈的拢,便兄弟相称,意气相投,无话不说了。
忽然对过有人说道:“兄弟,我听说和硕亲王府格格出嫁?”另一人道:“不错,嫁给多隆阿将军的大公子海查布。”袁承天闻言,胸中仿佛被大铁椎重重击了一下,痛得难以自己,忽然有种要哭的感觉,心想:难道就此我和格格就此分离?不会的,决然不会的,格格会忍心如此抛下我?我们曾经在伊犁对付苏和泰和红智上人,又在堕落谷底遇到公输止,两个人生死以之,现在却要分离?我们在一起又不可以,自己命格天煞孤星,周遭之人无一不横遭惨祸,不得善终,难道自己要格格横遭不测,这原非他所愿。自己何去何从?扪心自问,在苍茫大地间,我还能怎样?
陈平见这位小兄弟暗自神伤,便知他心中所想所念,便安慰他道:“小兄弟看情形你是被情所困?”袁承天道:“是又怎样?人家是金枝玉叶的格格,我出身寒微,亡命江湖,草莽之人,怎堪配于人家?我这可不是痴心枉想么?”陈平不以为然说道:“大谬不然,谁一生来也不是将相王侯,人生世间本应一律平等,可是有人却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将人划分三六九等,不一而足,便有了贵贱之分,君臣有异,结果便出现人欺人现象,所以有时儒家那人真的害死人。”袁承天道:“有时我也听到师父说‘不读论语不懦弱’,不知所以,现在才明白至圣先师要我们听从君上的话,有不公的事也不可以反抗,这岂不成了奴隶?”陈平道:“自古皆然。”
袁承天又饮了一杯酒,愁绪翻上心头,长叹一声道:“乾坤已定,谁人可以扭转天地?”陈平却道:“时不待我,如果我们人人沉默无声,汉人天下永远是满清的,我们只有永远做奴隶!”袁承天道:“想当年明亡于崇祯,多少英雄欲挽大厦之将倾都不能够,也许天数使然,让满州人得有天下。——而今我们又岂能够?有时我也想远走塞北,不管天下事,任由它兴亡过手,可是又忍不下心来,看天下苍生皆苦!我实在心乱,毫无头绪,便想放弃,都不作想,做一个平凡的人不好么?”
陈平道:“小兄弟我看你资质非凡,有大智慧,所以当初将轩辕神剑赠于你,希望你领导天下群雄,干一场轰轰烈烈大事业,万不可为了儿女私情心灰意冷,那么将来反清复明大业真的一败涂地了。”袁承天默无言语,只见窗外明月惨淡,不见光辉,心中不由沉。
夜尽阑珊,街上不见人踪。两个人一高一低行走石板路上,一时性起,不觉长啸声起,两个吟唱道:“怒冲冠,凭栏处,萧萧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千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可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两个人自顾吟唱岳武穆的《满江红》,旁若无人,也是大胆之极,须知此是京畿之地,离紫禁城也不太远,亦有防卫守巡之兵,虽是偶尔来去,也是个是非之地。
忽然之中有人伸出手,快如闪电啪啪点了二人穴道,将其拉入黑暗之中。此时二人惊得酒醒一半,心中惊骇不已,心想落入敌人性命休矣,都怪一时性起,饮酒坏事,还谈什么将来军国大事,两个人心中悔恨连连,可是也是无法,只有听天由命。
那人将两个人拉入一座大屋,点上油灯,大屋立刻明亮起。这时袁承天和陈平才看清楚这人不是别人却便正是复明社的一派脑——丘方绝,只见他面色阴沉,语带斥责,说道:“你们两个人疯癫什么?这是京畿之地,不是乡村僻野,如果被人现,便是天大祸事。——幸好是我路过,否则可难说的很了。”他后来语气便缓下来,目光注视袁承天。
袁承天心中有愧,自觉自己行为有亏,险险误了救师父的大计了。丘方绝道:“陈舵主,你是个历练江湖老手,此事你应该知道其中厉害关系,为何与袁少侠一起放浪形骸,这样会害死人的?”陈平道:“丘帮主,我已不是舵主,新的舵主是我们新任丐帮帮主秦于卫的亲信秦不惩。”丘方绝道:“却原来陈兄弟你已不任舵主,可也不必借酒浇愁,在大街上胡言乱语,如果被清兵听到那可是祸事连连,多事之秋还是小心为是。”陈平道:“丘帮主,是在下一时行为无状,做出不智的事,险些累及袁兄弟。”
丘方绝道:“现下夜深,我送你们走。”陈平却道:“不用,我会小心在意的,不会鲁莽行事,丘帮主尽可放心。”丘方绝知他已酒一半,料也不会出差错,便不挽留。袁承天也执手告别,丘方绝语重心长道:“袁少侠,你以后要小心在意,不可胡乱行事,现在是非常时期,京城守卫日紧,九门提督已下布告悬赏反逆朝廷乱党,看来一场腥风血雨便要来了,救你师父只怕难上加难,要知光明观是白莲宗的白莲花看守,她可不是个易与之辈,性情非邪亦正,有时颠狂,有时正直,杀人从不眨眼,是个厉害的角色。况且听闻牢房之内设有三重机关,最是要命,不知就里的人冒进,有死无生,你说可怕不可怕?”
袁承天道:“那么我们真的无法了,只有忍看家师受难。”丘方绝脸有难色,欲说还休。袁承天便知他心有隐忧,便道:“丘帮主但说无妨。”丘方绝道:“其实也不是无法,方法总是有的,只是为难了少侠。”他看了一下袁承天的表情,见他脸上并无变化,不喜不悲,接着道:“这白莲花并非无懈可击,她的门下一名叫着沅芷的女弟子很得她的器重,只要袁公子找机会接近她便可以探得机关所在,救你的师父便易如反掌,可说不费吹灰之力,只是不知道袁公子可肯屈驾?”
袁承天看着丘方绝,觉得十分好笑,因为他怎么也未想到这位自己敬仰的前辈让自己以容貌接近那位叫做沅芷的姑娘,以获取机关的秘密,以便救出师父;可是这样的行为为袁承天所不齿的,因为他是个正直的人,怎么可以做这事,这是违背他的初心,假使成功,师父得知也是要痛斥其非,——因为昆仑派一向自诩名门大派,门人弟子行为端正,决不可以出现奸邪小人,更不允许门人弟子做出有辱斯文的不耻行为。因为那样违背昆仑派门规戒律,辱没门楣——是以袁承天听了丘方绝一席话既可笑又可怒,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丘方绝察觉他脸上神情变来幻去,心想其心中定起波澜。好一会儿,才又试探问道:“袁少侠如果以为此法不行,全当我没说过也就是了。”袁承天道:“此法决不可行,前辈如果那样去做非但误了人家女孩子,而且有违我的本性,实非我所愿。”丘方绝道:“其实世间有些事可以便宜行事,有时违背初心,可是为了救人也不失为一个方法。既然少侠不肯,咱们另想别法也是有的。”袁承天知道丘方绝为自己师门安全着想,一时情急便想起这计策,其实并不恶意,全出自一片志诚,只是袁承志不是那样随便的人,所以这条路决然行不通。
丘方绝见此事不可行,不再说话。袁承天心绪烦燥,一会想起格格要嫁多隆阿将军的儿子海查布,心中隐痛难止;一会又想起师父他们一干人身陷囹圄,遭受苦楚自是非常人所想。
夜更深,露更浓,行人沾湿衣物,晚间已有寒气,更有花木的清香幽幽传来,邻家小院传来琴声,悲冷凄婉,听者伤心难止,仔细听来却便正是古琴曲《广陵散》。这是魏晋名士嵇康先生所做,先生姿表龙凤,绰然出尘之态,逸绝当时,为竹林七览之,当时之领袖。他性格旷达,不拘束于礼教束缚,往往放浪形骸,为世所不容,得罪司马昭。司马昭大怒降诏杀其。刑场嵇康从容谈定,看生死如无物,拂曲《广陵散》,顿时天地为之变色,仿佛被悲凉之气所感动,从此而后天下琴曲,莫此为甚!
袁承天循声而至,只见一个精舍,庭院深深,秋千兀自摇来荡去,只见一个少女在上,长裙飘飘,仿佛仙子。秋千树下,一个白衣少女拂琴在握,意态神色说不出的萧瑟,眼神中说不出的怨悔。袁承天见了,几乎便要喊出声来,这不正是清心格格。——她怎么会在这样偏僻的地方,真是奇怪?那秋千上的少女已觉有人,因为她身荡高处,便见一位英俊的少年正向这里张望,心想这莫非是歹人,便大声斥责道:“兀那鬼头鬼脑的贼子还不滚出来。”这少女说话苛薄,语气辱人,气得袁承天便要跃出。
忽地一柄亮如水的长剑刺到袁承天眼前,妖斥道:“纳命来。”袁承天不及细看,伸二指将长剑弹开,铮然有声,竟而将这出剑相刺之人震出丈外,因为他体内已蕴含了昆仑派无上内功,林正眠的几十年内功修为自是非同小可,是以威力如斯。待他仔细看时,怔怔在那。那人却是清心格格,适才她听秋千之上的少女呵斥有贼子,便心生恨意,本来这些时日阿玛逼迫自己心甘情愿嫁给多隆阿大将军的儿子海查布,便心情郁郁,现在听人喊有人偷窥,便觉不是良善之辈,是以出剑刺之。而袁承天于仓皇间不由自主使出内劲,竟而震伤格格。清心格格身体受力,内息翻涌,张口便要喷出鲜血。袁承天不及多想,欺身而前,到了清心格格身后翻掌抵住她背心,正是俞督穴,属足太阳膀胱经,在后背第六胸椎棘突下,灵台穴旁一寸五分处,主治理气止痛,强心通脉,以定心神,最是要紧处。此时清心格格血气翻涌,如不加以止制,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大有经脉皆毁,成为废人之虞。袁承天及时止损,力挽狂澜,将自己无上内劲输入清心格格俞督穴,让格格恢复正常。可是秋千上少女见有人袭击格格,心下大急,跃下秋千,抄剑直刺入袁承天后背,她自是不知清心格格和袁承天的纠葛。剑入后背,鲜血流出,一阵巨痛直传袁承天,他忍住巨痛竟不说话,因为此时最是紧要关头,如若开嘴说话,真气一泄,前功尽废,所以只有咬牙坚持,不为所动。可是格格见状,花容失色,几乎便要出声喝斥这少女出手无状,——原来这少女是她的侍女。她心中直恨这侍女出手莽撞,可是她岂又知那侍女出剑刺人全是一片忠君护主之心,岂有他想,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那侍女长剑刺入袁承天后背,但见鲜血直流,也吓得呆在当场,手足无措。她只是年已及笄的女孩,从来没有杀生过,今时今地激于义愤而杀人,心中噗噗直跳,仿佛心要跳出胸腔,说不出的惶张。又过片刻,袁承天收掌起身,这才伸手点后背穴道,封住血不再流。清心格格凄然道:“袁大哥,你不碍事吧?”袁承天道:“格格放心,我命大福大一时半刻死不了的。”旁边侍女听清心格格管他叫袁大哥,可见两人非但相识,而且亲近,关系非同一般,自己剑刺这位袁公子,不死还可,如果不幸死了自己可百死莫赎了。
袁承志从怀中拿本派止血救伤灵药,让格格敷上伤口上,这止血药也真是灵验,不过一时半刻便止血不流。这时那侍女远远站在一边,不敢近前,怕清心格格反责。清心格格一心放在袁承天,那有余暇去顾及侍女。袁承天见她关心自己的样子,让他大为感动,轻声道:“格格你不在王府,怎么在此偏僻的地方?”袁承天不问还可,这一问,触及格格痛心之处,一时泪如雨下,泪眼婆娑不能自己,她伤心道:“在这世间还有人关心我么?我的阿玛为了他的权势家族荣耀,要我下嫁给多隆阿将军儿子海查布,我是宁死也不屈!可是阿玛似乎铁了心,一味联姻。我气极便和他争辨几句,他情急之下便了我一掌。我回到房间愈想愈苦,想起了己故的娘亲,——如果有她在,她断不会容许女儿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况且那人人高马大,呆头呆脑,形容不堪,——可是现今娘亲不在了,阿玛他便可以一己行事,全然不顾及女儿的内心感受。这是我娘以前故居,她是个汉人女子,所以我阿玛将她偷偷置放在此,不为人知。因为这事让皇上知道是欺君罔上忤逆大罪,是抄家杀头的祸事。我娘亲与我阿玛他们虽身份有别,却是举案齐眉,相濡以沬,可是娘亲总是过着不得见人的生活,终于郁郁寡欢生了疾病。纵使阿玛廷请宫中太医亦是束手无策,她在我五岁那年还是去了。后来的福晋却是满族人,阿玛少有欢颜,也许在他心还是忘不了已去的故人,人间多是悲苦事,爱到情深皆枉然。”
袁承天道:“也许这皆是上天安排,冥冥之中谁也不可以改变。”清心格格又道:“这大屋之中有我娘亲木主牌位,咱们拜她几拜,以慰在天之灵。”袁承天自然不可以拒绝。
大屋之中正堂供桌上一个木主牌位上写“萧氏月婵之灵位”。袁承天心中一动,原来清心格格的娘亲闺名叫做萧月婵。月中婵娟,容颜自然是美艳不可方物,难怪和硕亲王舒尔哈齐对其忘情不下。供桌前地上有一跪拜的蒲团,上面不见尘土,可见这清心格格时常来这小院打扫。他们两个人在蒲团之上跪拜下去。格格心中只念:今生今世只与袁承天袁大哥在一起,生也罢,死也罢,今生今世谁也不可以分开我们,除非我们都死!袁承天看着木主牌位,想起早已不在尘世的爹娘,心想格格还有阿玛照看,身边还有福晋,虽然不是亲娘,大抵也是关爱有加;可是自己从来没有人看顾,七、八岁便流浪街头那些年,破衣烂衫,形容污秽,被人瞧不起,被人随意驱赶咒骂,他们肆意妄为,只为他无依无靠,谁都可以欺侮他,因为欺侮一个没有威胁自己的小孩还不是易如反掌,人性的丑恶尽显无余,而且从来未改变过。仿佛在这世上你弱小人家便看你不起,非但看你不起,而且肆无忌惮地打压你,看你受苦的样子他们很开心,仿佛见别人受苦受难他便开心。所以这些年压在心底的苦楚一起涌上心头,不觉哭了出来。
清心格格见状,问道:“袁大哥,你干么哭,是剑伤的痛楚?”袁承天道:“不是的,想起我小时候被人逐打的情形便觉这世界从来就没有公平过。我们有时身世蝼蚁,任人踩踏而不自知,每日只有艰辛生存,除此无它。”清心格格一时无语,她生长皇城大内,金枝玉叶,任谁也不敢招惹她,所以她从来不会体会到人间疾苦,她从来没有接触到底层庶民,只以为天下从来太平无事,百姓安居乐业,可是谁又会体会到百姓辛酸,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人间那里是正道?
清心格格用衣袖揾去袁承天腮边的泪水,看着他瘦削的脸,仿佛比以前更瘦了,是为了救师父而心力交瘁,始终想不出万全之策。清心格格道:“袁大哥,你是不是为救尊师而烦恼?”袁承天道:“是又怎样?我一直想不到好的主意,所以日日烦恼,格格你教我个方法好不好?”清心格格破涕为笑,用小手捶打袁承天肩臂,笑颜如花,说道:“我又不是菩提老祖会教你这孙猴子七十二般变化神通?”袁承天笑道:“格格你几时也学会没来由骂人了?”清心格格收住拳头,笑道:“你恼人家是不是,心底里想人家大师姊啦?”袁承天郑重道:“格格,你别开玩笑。我师兄师弟师姊他们正在光明观中受苦楚,你却没来由开这玩笑。”格格见他神情严肃,收敛笑容,说道:“袁大哥,我一时无心之过,你莫生气了,要不你打我,抑或讲故事给我听。”袁承天见状只好收了怒气。
他让格格坐下来,两个人就这样并肩坐在天井中,讲起了吴越争霸的往事。当格格听到范蠡功成名就,帮主越王勾践打败吴王夫差便携绝世美人西施泛舟五湖,不为功名所累,成了人生的最大赢家。格格禁不住看着袁承天坚毅有神的目光,说道:“袁大哥咱们将来是不是也和范大夫一样泛舟五湖,天下为家,从此不过问江湖中事。”袁承天却道:“不可以,格格我做不到。”清心格格知他心怀天下,依旧怀念故国明月,不忘汉人天下。她抬头看了一下天上的月,说道:“袁大哥你这一生是否尽多??不平之事?”袁承天沉声道:“是又怎样?我出身寒微,小时候谁都可以欺侮我,因为我弱小无依无靠,在世间流浪乞讨,那些年凄风苦雨,可是我从来倔强,不肯屈伏,所以倍受艰辛。命如小草,心比天大,奈何世间容不下我?”
清心格格见他悲天悯人,情到悲处,几乎便要落泪。忽然天空中有道流星划过黑暗苍穹,出一抹耀眼的光芒,一闪既逝。格格心中却起心愿:愿老天爷保佑袁大哥无灾无难,一生喜乐。她只许愿老天保佑袁大哥,却顾及不到自己,可见在她心中袁承天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否则活着毫无意义。
袁承天见格格目光温柔以对,对自己深情款款,说不出的柔情蜜情,不觉感慨万千,在这万丈红尘有人相爱一生,何等不易,倘若自己辜负格格一片痴心,那才叫薄悻之极。他心中暗想:这一生要护她一生周全,不得侵害,那怕自己生死以之,在所不惜,否则可辜负格格一片深情厚意。
格格目光转,见他背后剑鞘古色斑斓,仿佛是上古名剑,便问道:“袁大哥,你背后是什么剑?”袁承天道:“是上古名剑——轩辕神剑。”清心格格对江湖掌故一无所知,所以不知所以然。袁承天也不隐瞒,将这轩辕神剑来历一一道明。格格长叹一声道:“你们为什么要反清复明,难道一说你们汉人皇帝个个英明天纵,不事杀伐,对庶民有姓躬亲有加;——也不尽然吧?明末时的崇祯皇帝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前任皇帝更是十几年不上朝,你说不荒唐么?再看我们满人皇帝,前代大行皇帝亲政为民,责罚有度,恩威并用,将天下治理井井有条。现在的皇帝——我的皇帝哥哥不一样英明天纵,将权臣和绅一举拿下,查封他富可敌国的财富,以充国库。每有饥荒洪灾便拔款赈济灾民,你说他不好么?”
袁承天却道:“格格如果你皇帝哥哥,一味仁慈,也不会得有天下了。”清心格格面有愠色,心想你老是贬低我皇帝哥哥,也只不过是恨我们满州人得有你们天下,可是这又怨得谁来?谁教你们懦弱,否则何至于亡国亡天下。她心中这样想,却不能够说出口,因为那样袁承天是无法承受,只是心中这样想而己。
这时那侍女走来,低声对格格说道:“格格天时不早,咱们回王府吧?否则王爷可要派人来了。”她话音刚落,便听院墙外有人嗽了一声,大声道:“清心这样晚了还不回去?”正是和硕亲王舒尔哈齐驾到。
清心格格和袁承天都是惊。清心格格低声道:“袁大哥,你躲进壁龛中。”她随手将一面古画拿开,里面是地道,一直向下。袁承天不及多想,便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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