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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第1页）

我望着面前的年轻人，报以微笑：“是，在下姓萧，单名一个向字，蒙三殿下赏识，得以随军。”

陈庐望了望我，咋舌道：“萧兄看着年纪不大，怎的想着要随军到南篁去？听闻南篁那地方民风粗犷，地势险峻，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压低了声音：“也不知道那位上任的新王是个什么态度，这次结盟也不知是吉是凶。”

我听他说南篁，眉目轻挑，虽然一副看客的架子，可语气中满是轻视。我早已不是第一次听别人谈论南篁，更难听的词语我也听说过，可如今却有些不自在，不舒服起来。

不知不觉之中，我对南篁的态度早已变了。

毕竟我在南篁，也度过了无数个日月，在那片仿佛被天下人诅咒过的土地上，我结识了许多朋友，也踏过了数不清的山川，从中心的皇宫，到边境的户楠，从庙堂，到治水，从城门前的瓢泼大雨，到中城的万家灯火，我难以去承认，这片土地，比起楚睢，更让我有归属感。

我没有去接陈庐的话，错开话头：“那陈兄又为何想要去南篁呢？”

他面上流露出懊恼的神色，刚要继续，帐中便静了下来，前面一个鹤童颜的老者用长剑在沙盘上划出了一条长而直的线。

那老者看起来颤颤巍巍，却能披坚执锐，眼中荡漾着杀气与斗志，若非历经了成百的战役，是绝无可能的。

宝剑重若千斤，削铁如泥，连沙子都好似被切成了碎片：“去年今朝，四国开战。天下大势，分分合合，如今正是襄渠收复失地之机，一统天下！将军，这是民心所向，也是陛下的意思，从这里——”

老者一剑划碎了楚睢与邬葭的边界，直指南篁：“末将斗胆言，执运不快，将军沿着这条线路，借力打力，宜燔刍粮，循路补之，一鼓作气，定能光复襄渠。”

这人简直居心叵测。将沿路搜刮民财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还搬出圣心来。

景烨站起身来，身上的甲衣燃烧着火把，变得血红，血红。他敛目望向老者，眸中似乎有光一闪而过——确实有光闪过。我一时眼花缭乱，只听到身旁的陈庐嘶了一声，沙盘边的蜡烛应声而灭，青烟升起，像是小世界里的烽火，只闻硝烟，却不见火光。我看见明亮的剑背几乎要被锋利的目光击穿，在沉默的帷幔之间碰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帐外的风捶打在每个人的心口，让冷汗爬上了我的后脊。

鸦雀无声。

景烨手中抓着方才还被老者拿着的剑，将它架在了后者的后颈上。而方才威风凛凛的老人此时一动不动地，被逼得跪在地上，满眼的不敢置信。

“世子，急功好利，专察是非，私以动众，是何等罪名？”景烨看都没看地上人一眼，转头望向陌颜。

景烨的动作太快，快到我都看不清他是怎么做到的。干脆利落的夺剑，压制，毫不犹豫，一气呵成。

“回将军，当罚军棍二十，视情况而定，轻则就地革职，重则枭示众，防微杜渐，以正军风。”陌颜朗声道。

景烨定定地望着地上的人。

那老兵像是了疯，红着眼睛：“放屁！我祖上是跟着元皇帝打下襄渠的，我是世袭的官位，你敢！”

景烨笑了：“从此至军，将军裁之，你说，我敢不敢？”

帐内又是一片死寂。

景烨嗤笑一声，一脚将地上人踢得翻滚一圈，趴倒在地，：“拖下去。”

再看那老兵，不知是吓的，还是磕的，竟背过气去，一动不动了。两旁立刻来了两个黑甲士兵，将人架了出去。

我望着这一幕，心底好像钻出一根凉丝丝的线，在我心头搅啊搅，说不清是何等滋味。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景烨。分明我知道，这个老兵是故意挑事，且此时正是兵权稳固的重要阶段，稍有不慎，就要大权旁落，不能服众，酿成大祸，可我作为他的妻，亲眼所见这样的生杀场面，还是感到了一阵心悸——与心痛。

乱世如同洪水猛兽，强行把我们捏造成面目全非的样子，逼着我们后退，又逼着我们前进，我们随波逐流，我们奋力挣扎，若非如此，我们便不能活。

我想起当初在南篁听到的，关于景烨的传说，那时我压根儿没有把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联系起来，可如今却能窥见一二了。

我该庆幸，当景烨没有看见当初在南篁，那个工于心计，不择手段的我。

洪水滔天，狼烟四起的尽头，我们都是一类人，不认命，向死而生，即使拼得粉身碎骨，也要向前去的，一类人。

景烨并没有向我看，而是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指向沙盘：“楚睢毁盟约，断岁币。邬葭先盗宝，后兵变。先祖之愿，父皇之意，天之所向！襄渠乃义兵，陛下乃仁君，襄渠仗大顺，应三灵，顺天以讨贼，并非同根同源的百姓，不可烧杀掠，行不义，如有违，杀无赦——”

景烨用长剑滑过沙盘，切碎了河流，斩断了山脉，锐利的尖刃撕开尘土，宛若游龙：“诸位！百岁之前，四国一体，惜乎遇变，天下四分，十岁之后，万象归一，当着红袍，普天同庆。千岁之后，将名犹镌，流芳百世，千古不朽！”

千，古，不，朽。四个字当头敲下，砸在每个人的心头，那一刻，我感到一股酥麻从脚底疾攀登过我的背脊，连灵魂都被这铿锵有力的字句砸出了火星。

身侧的众人似乎也被振奋，有个领头的扑通跪倒在地，眼含热泪：“吾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堂内顿时哗啦啦跪倒一片。

我听见甲衣互相碰撞的声音，衣料碰撞地面的声音，心跳碰撞肋骨的声音。我也单膝跪倒，虔诚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愿我所愿，与你所愿，皆能成真。

愿自此以后，能够还给这世界一片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

赴汤蹈火。

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