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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愣了一下,旋即点头道:“是这个理。”
他料想太皇太后这会忽然开口是有什么想安排的,便看着太皇太后静静地等她的下文。
敏若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那边太皇太后端着茶碗呷了口参茶,沉吟半晌,才徐徐道:“左右格佛贺是要随着贵妃学的,不妨叫她们也随着贵妃学吧。贵妃颇通文字,教一教她们读书认字还是简单的,再说姊妹们一同学习,相互督促才有进境。”
她说的是满语,敏若这段日子在宫内大环境熏陶下满语突飞猛进,一边听太皇太后说一边在心里翻译成汉语,脑子里头刚反应过来便觉好像一套天雷“轰——”地劈了过来。
她好好地在这坐着,吃水果剥瓜子发呆,她是得罪谁了啊?大过年的,人家都欢欢乐乐,她反而落了个差事在身上。
然而康熙可不知道她这会怎么想的。
太皇太后这样一说,康熙听了也觉着甚有道理,本来他也没指望公主们能学出什么水平新高来,敏若的文化水平他心里多少有数,教几个小公主绰绰有余了。
且他觉着敏若属实算是多才了,能挽弓上马行事爽利有满洲贵女风采,也能读书写字抚琴作画,再到制香煮茶插花这些汉人颇为推崇的风雅事她也都擅长。
若是他的公主们能学到几分,不求样样皆通,通晓一两样,也足以叫他与近臣们好生炫耀炫耀了。
与汉臣炫耀你们家搞的我家闺女更会,和满臣炫耀我闺女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比你家的优秀出十万八千里。
这会事情未定,康熙便已略想象出未来的场景,一时心内颇欢喜期待。
再者说,平时听回报,敏若每天在永寿宫慢悠悠读诗作画插花品茶地,小日子过得忒悠闲。每天都在被折子堆里度过的康熙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有一点小嫉妒她这种悠闲平和的小日子——一想到敏若再也不能每天睡到好晚醒,而是得早早起来教公主们读书作画;每天得讲解书籍教授琴棋得忙得脚不沾地,而不是每天悠闲地煮茶作画,他就好开心!
若再往深了说,以爱女之心出发,这几年他自认对敏若的心性也有些了解。
在康熙看来,敏若是难得的心境平和(入了宫也没折腾着争宠)、不慕名利(有牛痘的功劳也没管他讨什么好处)、淡泊恬静又干脆果决(仙客来日进斗金,干股分红说让就让)之人。
——有这四点先入为主的印象替敏若遮掩着,他很难发现敏若怠懒的性子,在这一点上他显然不如佟皇贵妃识人深刻(这就是对人对事先入为主的后果)。
这四点好处,但凡他的公主们能学到七分,日后也定能受益终身。
太皇太后自不知道康熙顷刻之间已经思虑颇深远,她见康熙赞许地点头,才笑道:“那这事可就定下了——行了,不白叫你干活。”
她看向敏若,嗔怪道:“日后要教小公主们的功课,可不许再怠懒了,别把公主们都带坏了。论理,她们也叫你一声毓额娘,你教她们是名正言顺的。但我还是替她们出一份束脩给你,叫她们给你磕了头,往后有半师半徒的名分,你可要尽心尽责,她们若有学的不好的地方,不许纵着她们。”
敏若还能怎样?这就是人在炕上坐,活从天上来。
她只得起身应下了,宜嫔不想她一个犯困的功夫自家小公主就要落到毓贵妃手里去了,登时如遭雷劈,什么瞌睡都飘到九霄云外去了,见几位公主都在康熙的示意下向敏若行礼了,她急忙道:“不可啊!”
这话脱了口,她脑袋才跟上自己的嘴,见太皇太后看过来,分明老太太也没拧眉表达什么不快,眼神平常地望着她,却叫她莫名地后背一凉、心里升起恐惧与退缩。
但为了孩子,她还是快速调用自己的脑袋,勇敢咬牙发言道:“公、公主们尚小,天家金枝玉叶,何必也长得那么累。何况公主们都还小……”
她正说着话,脑袋转得飞快,无暇分身,自然没有注意到郭络罗常在急切地、在阻拦她的目光。
太皇太后倒是缓缓笑了,“宜嫔说的也有理,天家公主,上天赐的福分给她们,让她们不必似民女一般勤奋针黹维持家计,也不必如阿哥们那般刻苦读书习武,她们只要平安快乐地长大就是,自有皇父庇护一生,可依附在大清这棵大树上。只是……你问问她们,目不识丁、身无所长地长大,真是她们所乐意的吗?”
康熙道:“纵是天家公主也不能只安于享乐而不进取学习,正因为她们是天家公主,才应刻苦进取,修得才德兼备,为天下女子典范,才对得起她们的出身与自幼享受的天下子民的供养。”
敏若本来还有些怨念忽然天上掉下一大活,但宜嫔刚才的话一入耳,再加上太皇太后的前半句,她一下就来了精神。
虽然知道太皇太后是主张公主学习派,但她的前半段话还是重重踩在了敏若的雷点上。
敏若转身看向宜嫔,正色庄容地道:“纵是天家金枝,纵是女子之身,也不应耽溺于荣华享乐,不思进取,茫然混沌地做一世富贵乡中糊涂鬼。理应刻苦修身,读书以明理、学棋以阔心胸、习字以养精神、学诗学画以冶情操,才德兼美心胸开阔、有于世上立身之本才是女子可为、应为、必为之道!
你自以为养女儿一场只需用心呵护,保她在闺中开花明艳,日后到别家结硕果润草木,一世荣华无忧。但你为何不问问她,她是愿做依托于枝干的一朵花、随风飘曳的飘絮,还是修出立身之本、扎扎实实结根于地?”
宜嫔被她说得一时怔怔,张了张口却呐呐不知言语。
话一出口,敏若就知道她今天的情绪不对劲,也知道她出口的话有些逾矩显眼了。
其实她的情绪鲜少有这样明显露在脸上的激动,但或许是上辈子见了太多被“依附”二字养废了、害苦了的女子,而这辈子孩子们都尚年幼,都尚有选择的余地。
她方才的话,是十几年来少有的、未经细细思虑便脱口而出的。
话音落下,方才一瞬间的怒气被压下,敏若的理智也再度回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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