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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之间，人群里一张黑黑的小孩子的脸吸引了孟清明的注意，因为那张脸跟其他孟清明见过的小孩儿都不太一样。孟清明扭过头想再看时，那张脸却不见了。当然后来这件事在年幼的孟清明心理并没有留下什么更深刻的印象，因为接下来的另一件事让孟清明更加地刻骨铭心——游行结束，从花车上下来之后，孟清明发现他的糖少了一块，接着他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直到大人又拿了一大把糖塞进他怀里，他才又破涕为笑。

二

今天是瑞宁十二岁的生日，早晨他娘给他煮了五个鸡蛋，他一口气全吃了。刚吃完孟老爷就来了，说难得家里人一大早儿都去赶庙会了，所以早早就过来了。瑞宁一抹嘴儿站起来要走，被他娘一把拉住了，“宁儿，今天别走了，在家吧。”

“不了，娘，我去看看游行。”说完就跑了。

瑞宁来到街上，其实他才不稀罕什么庙会。在京城里，什么大场面的游行没见过，而且他们贝勒府的人都有最好的位置。但瑞宁知道，说出来看游行，就不会让额娘觉得太对不起他了。

瑞宁捡了根树枝在手里一边摇晃着，一边往前走，远远地看见了邻居家的孩子。他们都不跟瑞宁一起玩儿，不光因为瑞宁家是后搬来的，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们家里的大人都在背地里说瑞宁长得像洋鬼子。甚至还有人说，也许瑞宁的爹就不是中国人。所以在他们母子两个住的这条街上没有人愿意接近他们。

一开始邻居家的孩子们看见瑞宁长得比他们高，就老想多找几个孩子欺负他，可打了几次交道，最后被打跑的总是他们，于是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瑞宁了。

瑞宁毕竟还是小孩儿，走着走着，就被游行的队伍吸引过去了。他开始随着人流慢慢地走，先是秧歌、旱船、行像1什么的。这些都过去之后，瑞宁在一个高高的花车上看见了一对非常好看的金童玉女。一开始瑞宁还以为是两个假人，后来他发现那个扮玉女的小孩儿老是动来动去的，他便站下来仔细地看，那个扮玉女的小姑娘长得真好看啊！瑞宁想——这个时候瑞宁还不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了贝勒府了——将来等这个女孩儿长大了，我一定来接她回去，做我的福晋。

瑞宁这样想着，花车的队伍就过去了。大街上的人都跟着游行的队伍走，街上一下就空了，这时瑞宁看见路中央有一个东西在太阳下闪光。瑞宁走过去，低下头仔细看，是一块糖。

三

1913年5月临河镇

索三爷和冯七爷一大早儿就赶到了临河镇。因为听说当地有一家古玩店收到了一幅米芾的墨宝。索三爷一向都喜欢收集这些东西，这回是小么无意中进了一家在荒郊野外的没名字的店看见的。他对书画是有一些研究的，所以一眼就看出来店家摆在柜台上的画是真品。

小么就是后来的么爷，当然这时他还是崽子。因为店家要价太高，临河镇又不在当时青山寨的势力范围之内，所以没办法，他出了个高价，又留了些定金，还写了字据。然后他就快马加鞭地往青山镇跑，因为字据上写了：要是有人能开出更高的价钱，这画就不给留了，定金退还。

索三爷他们到了店里，店里的掌柜正翘着二郎腿，捧着个小茶壶在喝茶。见索三爷身后跟着小么，就站了起来。

“来啦。这就是你那天说的大买主儿？”

小么点点头说：“这是我大哥—索三爷。”

掌柜的急忙行礼作揖，“幸会，幸会。”

冯七爷说：“东西呢？”

掌柜的把画拿出来。索三爷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看了一眼，心中狂喜，但脸上依然是他最擅长的——面无表情。

冯七爷说：“我们这小兄弟儿说他已经给你开过价儿了，你也答应了。”

“但我也说过要是有人出了更高的价钱，这画儿就卖了。”

“这画现在在这儿呢，就是没人出更高的价儿啦？”

掌柜的得意洋洋地笑着说：“那你们可错了。有人出了，这个数。”他用手比量着。

“但是巧得很，他也没带够钱，也交了定金，写了字据。说是差下人回家取钱了。今天下午就来取画儿。当然我也告诉他了，要是还有人出比他还高的价儿，我也会卖。怎么样？二位爷，还出价儿吗？”

冯七爷摸摸下巴，看着掌柜的，“我咋知道你不是坐地起价呢？”

掌柜的从柜台里拿出一张字据，但是他把签名的部分折上了，我只有这个，信不信由你。”

这时索三爷说话了，“你不是说他下午来取吗？那我也下午再来。”说完他先出了店。冯七爷和小么也跟了出来。索三爷问冯七爷：“你觉得那张字据是真的吗？”

“那哪儿看得出来啊！就是有个人在那儿跟咱们抢，咱们也不知道是不是掌柜的安排的人啊。大哥，你干嘛那么费劲，非得跟他讨价还价地买啊？咱们直接砸了他的窑不就结了？”

“别他妈放屁！是什么窑都能砸的吗？再说了，收藏这些东西，要的就是这个过程。走，咱们先找个地儿喝酒，下午再过来。”

他们在临河镇最繁华的街上找了个叫“又一村”的酒馆儿。索三爷站在门口儿，抬头看了看店名，“这个名字起得好，就这家儿了。”

进了酒馆儿，他们要了几盆肉和几坛子酒，就喝上了。

喝了一中午，索三爷看看时间差不多到了。

“走吧，万一真有人跟咱们抢呢，早点儿过去，别让人抢了先。”

那店掌柜的看见索三爷进了店，就说：“唉——上午让你们加价儿，你不加。这不，那个年轻人刚把字画拿走了。喏，这是你们的定金和字据。”

索三爷眉头一皱，“啊？不是说下午来吗？”

“他提前了，我也不能因为这个不卖啊。他刚走没一会儿，你现在追，应该还追得上。你可以问问，看他愿不愿意卖给你。但是我看够呛，那人一看就是个不缺钱的主儿。”

索三爷一抱拳，“那就不耽误掌柜的发财了。”

掌柜的一还礼，“买卖不成人意在嘛，下次再说。”

出了店，冯七爷说：“大哥，这儿通往镇里只有一条路，咱们马上追还能追上那人。不如咱们别一把梁子？”

索三爷抬腿在冯七爷屁股上踢了一脚，当然并没有使劲儿，“你他妈能不能长点儿出息，别动不动就砸窑别梁子的。”

冯七爷拍拍屁股，“嘿嘿，我不是看大哥稀罕那东西嘛。”

“唉——”索三爷摇摇头，“算了，我跟那宝贝没缘分，该着了我得不到它。”

说完索三爷骑上马，往回走了，一路上没再说一句话。

四

再过几天就是孟永泰的生辰，孟清明知道他爹喜欢字画儿，决定去淘一幅来。他听说临河镇郊外有家没名字的小古玩店挺有名的，就在这天早上带了一个叫沉香——名字是孟清明给起的——的贴身小厮去了临河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