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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贞生怕听见鹤年的任何好处,只怕对他余情难了,把手摆摆,不去说他,“你今日写字了么?”
然而是摆脱不了他的,这也是他的家,哪里都有他的影子。元崇说:“晨起写了。二叔走的时候交代我和岫哥哥每日写一篇字,他回来要查看的。我可不敢偷懒。”
月贞认了命,底下头去苦笑,“他还不知道什么日子才回来呢。”
“快了,我昨夜还梦见二叔了,他在京城给我买了好些玩意。”
月贞看他真是做梦,却不忍戳穿,只把他的脑袋轻轻拍两下,“出去玩吧,下晌到这屋里来吃晚饭。”
待元崇出去,珠嫂子笑着把药端进来,“瞧,不是我一个人要触你的心事吧,一个家的人,你能躲得过去?我看你还是认了这命,好生养病吧。就算他回来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得认命,未必偷一辈子?”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月贞翻着白眼睡下去,又给她拉起来吃药,吃得满嘴苦味,那苦直浸到心里去。
她这病因除了珠嫂子,琴太太也清楚究竟。想来是自己前些日子说话太狠,伤着了她,心下既恨她没出息,又担心她拖拖拉拉的落下什么病根。
这一向她倒是忙起来,惠歌年轻不大顶用,管家管得凡事要来问她,她又要兼顾着霖桥的病与月贞的病,成日挂心。
午晌趁大夫瞧过,请了大夫来问,大夫说霖桥的胳膊似乎有了些知觉,月贞的病还且得养着。琴太太不爱午睡,便先走到霖桥屋里去看望。
到窗根底下,听见一连串稚嫩的笑声。进屋一瞧,是澜姑娘窝在霖桥怀里撒娇,整个身子仰倒在他胳膊里。琴太太心疼儿子,向奶妈横扫一眼,“二爷病在胳膊上你们不知道?任个孩子压着,那胳膊能好利索了?”
奶妈忙将澜姑娘抱起来,待要回房去,听见霖桥嘱咐,“让姑娘睡个午觉,一会起来给她换身衣裳,我带她出去逛逛。”
琴太太在榻上恨一眼他的背,小声抱怨,“也不知哪里的野种,你竟把她当个宝。有这份做爹的心,怎么不体谅体谅我这做娘的难处?大夫叫你细养着,又出门去做什么?”
霖桥笑着回身,“大夫还叫我多活动活动筋骨呢。”待坐下来,他稍稍收敛了不正经的神色,“上回和母亲商量的事,您探过大嫂的意思了么?”
琴太太一口咬定,“不用探,她必定愿意。”
“您怎么就知道?”
琴太太哼了声,没答话。她在这屋里坐了会,听见淅沥沥的雨又下起来,绵绵的凉的空气往骨头里钻,说冷也不冷,早适应了这天气。适应了凉的这空气,又去适应炙热晴光,人不免会打个颤,这也她俄延着不肯告诉月贞的原因。
她习惯了没有悲喜的乏味平静的日子,要在这日子里炸起个喜庆的焰火,心里会打颤的。但总要说,如今月贞病了,说给她听,兴许就能好起来。
辗转到月贞院里,觉得陌生,从廊下一路岑寂到屋里,死气沉沉的安静。枝叶被雨点砸出一片“滴滴答答”的响声,本来是听惯了的,换个地方听,却像是换了个角度窥这寂寞。月贞这样年轻的女孩子,怪道会熬不住。
月贞没想到她会过来,忙披了件氅衣起来迎,亲自奉茶款待。琴太太打发了屋里的人下去,叫她在榻上坐,细细看她的脸色,嫌道:“年纪轻轻的,也太不中用了些,说病就病。”
“这天说变就变,人防备不及嚜。”
“你还顶嘴?”琴太太噙着茶盅斜她一眼,“什么时候学的这毛病?跟婆婆顶起嘴来了,可见从前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月贞不敢说话,暗里睇了她几眼,只在心里顶嘴。
琴太太听见她咳嗽了几声,不由得往她身上看几眼。见她睡得蓬蓬的头发,脸在阴霾天里透着一股病态的白,天空一般阴郁。她心里便生出一种悲哀似的妥协,把茶盅搁在掌心上,叹着气,“我和霖哥商量出个主意。”
月贞偏过眼来,不知是什么主意,少不得是家里的事情,横竖她一向是听她的吩咐,因此目光不惊不疑,只等着她说。
“要是鹤年这次上京去,能推掉郭家那门亲事,那等他回来,就把你许给他,把他招到咱们家来。你也知道,霖桥一个人实在担不了这么大个摊子,鹤年娶了你,正好帮着他在外头料理生意上的事。”
听得月贞目瞪口呆,只得一句“把你许给他”在她脑瓜子里撞着,别的是慢慢才听进耳朵里去的。她一时惊诧得不知该作何反应,兜着个下巴,口水险些淌出来。
琴太太很有些看她不惯,乜她一眼,“这下高兴了?这病只怕立马就要好了吧。还成日吃药吃补品,我看简直是浪费家里的钱……”
月贞缓缓回神,明明憋着劲不要笑的,嘴巴却不由自主地咧开,“呵呵”地笑过几声了,登时捉裙跪到琴太太膝下,“太太,您这主意……简直叫我不知怎么报答您好了。太太,媳妇这一辈子,不!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给您当牛做马……”
话未讲完,琴太太便不耐烦地弹了弹手帕,“得了得了,此刻不要你装乖。起来,我看不得你这高兴样。”
待月贞笑嘻嘻坐回榻上,她横她一眼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这只是我和霖哥的主意,事情不一定成呢。且不说朝廷还有乡下两头,只说鹤年还说不准能不能回来呢。噢,他难道放着郭家上好的亲事不做?不见得有这样傻的人。就是他真傻,你姨妈可不傻,她能答应?你别乐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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