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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被他家仆人搡进了一辆车里。”妇人又将桌上的钱拨进钱筐里。
耿五出了东水门,沿着护龙河慢慢往北走,边走边瞅着地面。
护龙河是城壕,环绕汴京城一圈,有十丈宽,岸边遍植榆柳。这时夕阳将榆芽柳叶映得一片金绿,直晃人眼。城墙上,不时有逻卒往来巡看,不许人靠近河边。
耿五照冯赛说的,没敢去河边,只下了正路,在榆柳丛边走。他身上也背着包袱,里面除了两件旧衣裳、这一年多自己攒的三贯钱外,还有冯赛刚给的两贯铜钱和一锭银子,加起来有二十多斤重。从小卖力气,他最恨的是沉,但这时肩膀上的沉却让他十分欢喜,边走边想着一个姑娘,一个爱穿绿衣裳的姑娘。
他是无意中经过梁家鞍马店时看到的那姑娘,穿着瘦瘦窄窄的绿衣裳,秀秀巧巧的模样,像是春天刚钻出来的嫩笋,挠得他心里痒痒的。不过,他知道自己穷,什么都没有,所以也不敢有什么企望,每天只是绕路过去偷偷瞅两眼。后来无意中听到那家主人唤那姑娘叫“小韭”,他便牢牢记住了这名字。
这会儿,他心里又动起来。他曾打问过,汴京平常人户娶亲,至贱也得要三十万聘钱,也就是三百贯。他身上背着十五贯钱,已经有二十分之一。若能遇上二十件冯赛这样的事,就能凑足三百贯。但一转念,哪里能天天有这样的好事?不过,他随即又想到,现在有这些钱,至少可以借口去那鞍马店租驴子,近近地好好看看小韭姑娘。
想到那情景,他眯起眼,心怦怦跳起来,忍不住又咧嘴笑了。半晌,他才忽然警醒,他忙告诫自己:其他先莫瞎想,帮冯大倌儿把这桩事办好才是正经,办好了,往后他才会多帮衬你。
于是他忙收回杂心,埋头慢慢边走便仔细查看脚下的嫩草丛,可一直走到新宋门,都没找见什么。他是慢性子,并不着急,继续沿着河岸往北去找。这时天色渐渐有些昏了,必须得在天黑之前找见才成,于是他稍稍加快了脚步。
又寻了一里多地,他猛地停住脚,眼前几步远的树根间,一片细草被踩得东倒西斜,嫩绿的草芽间散落着些黑黑的煤渣,幽亮的炭粒被夕阳照得乌金一般。
崔豪抓了根木棒,大步赶到汴河边的力夫店。
到了一看,刘石头和两个力夫朱番儿、李二坨正围坐在临街桌前,伙计刚端上三大碗麦饭、一碟芥辣瓜儿、一碟姜豉碎菜、一碗清水煮菜,三个人才要捉筷子。
“兄弟们,先莫忙着吃。我有件事要急着办,你们得帮帮我。”
“崔哥,什么事这么急?先吃饱不迟。”刘石头道。
“不成,晚了就耽搁了,得赶紧去。这麦饭酱菜就丢下,今天不能吃酒,咱们先饱饱吃顿肉——店家!斩两只熟鸭,要最肥最大的,分四包包好。”
店主单十六答应一声,忙吩咐后厨。刘石头三人听见叫了鸭肉,全都丢下筷子,都张大眼儿望着崔豪。崔豪从包袱里撸下二百多文钱,捧给单十六:“单大倌儿,上回还欠你几文钱,一起付了。”
单十六笑着接过:“几文钱崔哥还记着呢。”
不多时,伙计端着盘子出来,上面四个大油纸包,都浸着鸭油,透着鸭肉香气。崔豪让刘石头三人各自拿了一包鸭肉,自己也揣了一包,随即催着三人走。三人便撂下桌上的饭菜,扁担都搁在门边,各自抄起一根,离了力夫店。
“崔哥,到底什么事?”刘石头三人连声问。
“到了那里再告诉你们。”
崔豪怕耽误事,大步就往西边走去,三人只得紧紧跟着。迎头看见卖饼的饽哥,崔豪又要了十二个肉饼。途中四人都饿了,就边走边抓肉吃饼,香肥满嘴,大嚼大吞,吃得畅快,那三人也就不再多问了。
崔豪看着,心里爽快之极。难得这些兄弟平时都跟自己亲热,但大家都是穷汉,他一直想让兄弟们尽情喝酒吃肉饱醉一顿,却有心无力。现在自己身上背着十来贯钱,莫说吃点肥鸭肥肉,便是宰几只肥羊也办得到,果然是有钱好啊。
进了城,他引着三人向北面赶去,快到内城望春门时,他停下来,走到墙边一个僻静地,解下包袱将里面两贯钱取出来,分别给了刘石头三人各半贯钱。三人看着这些钱,眼睛都大亮。
“这些钱你们各自收好。我找你三个来帮忙,你们一定得尽力才成。”
“那还用说?什么事?豪哥你尽管说!”
崔豪仔细交代了一遍,三人把头凑到一处,都牢牢记住。而后,崔豪才带着他们来到朱家桥南斜街,穿出这条街,一眼就望见前面一条小横街,对面巷口三颗高大的柿子树,树后一座小宅院,门关着,黑门青瓦,冷清清,却透着些富气。
崔豪让三人先等着,自己先走进那条巷子,巷子不长,几十步就走到了底,最里是一扇门,再走不通,这是条死巷。他折转回去,让刘石头守着南斜街,朱番儿、李二坨分别守住小横街的两头。
他见旁边有个老妇人守着个小水饮摊,就过去坐下,要了一碗梨水儿,随意穿插些话头,向那老妇人打问斜对过那院宅子。老妇说那院里除了一个看门的老汉,一向并没见其他人进出。刚才那老汉才出去闲逛去了。他喝完梨水儿,天色渐暗,老妇人也收了摊子。
崔豪慢慢转到那宅子后面,也是一条僻静小巷,宅子的后墙不高。他侧耳听着墙里,半天没有任何动静。便把棒子放到墙根,瞅着左右无人,一纵身翻上墙头,轻脚跳了下去。是一个小后院,落满了去年的枯叶。后面是三间房,中间有扇门。他小心走到窗根,屏息细听,里面毫无声息。他又走到门边,轻手拉门,里面闩着。他取出备好的小刀,插进门缝,一点点拨开门闩,又听了听,才轻轻拉开门,小心走了进去,是间厨房。房内已经昏暗,锅台灶具上到处蒙着油灰,锅盖橱柜上清晰露出手指抓握的印迹。
他又去查看厨房两边的两间房,一间堆满杂物、石炭,另一间是卧房,被褥衣裳胡乱堆在木床上,应该是那看门老汉的住处。两间房里都没发现什么。他又小心走到前面,这房宅是三进格局,中间一个小过厅,左右各一间卧房,卧房的门都虚掩着,里面陈设精雅,却昏暗空寂,桌面上都薄薄蒙了层灰。
崔豪查看了一遍,仍没发现什么,便走到最前面,一间堂屋,一片小院子,种着些竹树,清扫过,看着十分幽静。堂屋左右也各一间卧房,仍是一样,满屋器具一看都是精贵值钱货,但已经很久没人动用过。他看了心里暗暗骂道:我们一天累死,也挣不到这里一只茶盏、一个枕头,更不必说这些桌椅床柜、这座宅院。这些有钱的阔佬,却把这么多值钱东西白白闲放在这里吃灰。
正在生闷气,前院门外忽然传出老汉咳嗽声、钥匙碰响声,崔豪忙快步返回,奔出了厨房,关了上后门。这时前院传来开门吱呀声。他顾不得后面厨房的门闩,几步跳上墙头,翻身跳下,幸而后面小巷仍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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