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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过去十七年自己最无把握的时刻,恰恰是与他最初的相逢。
那一次,当然不会是她第一次试图摆脱命运,只是此前输过多少次,已经不记得了。如果不是梳拢的日子越来越迫近,她绝不会如此异想天开,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买通了为破案物色粉头的陈县丞,直接去和冷眉峻眼的县令谈条件。
她用配合破案来要挟他,要他许诺替自己脱籍从良。那时候她鄙如微尘,他却是一县之主,大可以拒绝她的请求,只要她卖命,完全不需要任何理由——这大概是她人生中最没把握的一场赌了,然而她竟赢了。
仅凭这一点就可以知道,他与别人不同,从没有真正从骨子里去低看她。无论这世界在她和他之间加诸了多少规矩方圆,在他被体统纲常浇铸出的完美表象之下,都是一颗拳拳的、流动着热血的心。
所以就是从那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吧?
……
被韩慕之派往寿阳县核实告示真伪的马快,两天后便快马加鞭地赶回了临汾,将确切消息带给了韩慕之等人。
吕淙呈交的告示是真的,与寿阳县衙张贴出的告示分毫不差、一字不假。
同时陈梅卿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捕快也有了回音,吕万昌一家在寿阳县根本没有亲戚,来回替他们奔走的,乃是本县的吴状元。
“哼,那吴状元,就是一个讼棍。”陈梅卿冷笑着嘲讽道,“这状元的‘状’字,其实是告状的状。想不到吕家的人还真有些本事,竟然请动了吴状元。”
“竟然是他,”韩慕之听陈梅卿如此说,忽然也想起了这个人,“我记得刚刚上任时,你给过我一本名簿,上面除了记录本县的乡绅,也列了一帮最奸险的人物,其中似乎就有他的名字。”
陈梅卿点点头道:“就是他,这老家伙六十多了,还没赚够棺材本么?”
这时一旁的罗疏忍不住问道:“这吴状元到底有何厉害之处?”
“讼棍就是专门替人打官司,从中捞取好处的流氓,这你也是知道的。这帮人又分三六九等,名头最响的那个才能得到‘状元’的绰号,你说他厉害不厉害?”陈梅卿对罗疏道,“碰到这吴状元,那真是随你犯了什么罪,都能将黑的翻成白的,他多年前就因此赚了个盆满钵满,所以近些年出手越发隐晦,很多案子并不出面,非要压个年,才能从乡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中得知当初他动了手脚。”
罗疏闻言奇道:“有什么案子他动过手脚,陈县丞能否说一件来听听?”
“就说上一任的彭县令吧,你也知道他断案心细如发,对不对?”陈梅卿见罗疏好奇,便打开了话匣子,将一桩奇事倒了出来,“四年前临汾出过一桩人命案。某一家哥哥因为欠了赌债,屡屡问弟弟借钱,弟兄俩为此闹翻。结果最后一次哥哥欠的数目太大,走投无路又去找弟弟借钱,被弟弟一家打出门去,于是万念俱灰,竟趁夜在弟弟家门前吊死了。事后弟弟家人发现了尸体,怕承担逼死哥哥的罪名,便趁着天黑无人发现尸体,跑去找吴状元想办法。当时吴状元正忙着和人赌钱,收下了弟弟一家的几百两银子作赌本,却只说了一句:‘没见我正忙着,我此刻哪有空帮你,你先回去把人解下来再说吧。’那弟弟一家便把尸体解下来放在门口,又回去找吴状元想办法,吴状元却一连赌了两个时辰,眼看天就要亮了,那家人急得没办法,逼着吴状元拿主意,结果吴状元竟说:‘我现在也没办法,要不你们再把人挂回去吧。’把那家人气得破口大骂,吴状元才道:‘你们要是不想死,就听我的,把人挂上后,闭门睡觉,有人敲门也别开,只等官差来叫。’那家人无法可想,只好又回去把尸体挂上。这时天也亮了,有行人发现了尸体,惊动了县衙,官差来问时,那家人才开门,说这一夜闭门睡觉,没听见什么动静。这时彭县令亲自来现场验勘尸体,便有素日与弟弟一家不睦的邻人,向县令告发昨日兄弟间有争执,是弟弟逼死了哥哥云云。结果彭县令检验出哥哥脖子上有两道勒痕,一道旧一道新,旧的那道致死,新的那道,是死后遭人搬动,第二次悬挂所致。于是判定是哥哥因欠债走投无路自杀,有人发现了哥哥的尸体,搬过来挂在弟弟家门口陷害。至于是谁陷害的,那自然就是与弟弟一家素有仇隙,向县令举报的邻人咯,害得那邻人以构陷罪受罚。当时这件案子了结后好几年,一直无人知道真相,这也是近来才传出风声,据说是弟弟家的仆人酒醉后说出来的。你瞧瞧,那吴状元前前后后只说了三句话,不费吹灰之力就赚了几百两银子,又替人消了灾,真是一字千金,倒比那钦点的状元还神了。”
罗疏默默听完陈梅卿这番话,低头沉吟了片刻,才抬头对堂中的韩慕之道:“大人,请您批张路引,让小人往寿阳县走一趟吧。”
箬包船
韩慕之与陈梅卿听见罗疏如此请求,俱是一惊,这时陈梅卿耐不住性子抢先问道:“你要去寿阳县,是不是心中已有了把握?”
罗疏摇摇头道:“就算去了那里,也不见得有把握,可是总得去一趟。”
“也好,我批张路引给你,你再带着我的名帖去,这样寿阳县衙上下你都能见到。”这时韩慕之也在上座发话,望着罗疏叮嘱道,“我再调两名捕快随你同行,一路多加小心。”
“谢谢大人。”罗疏向他还了一礼,又略略聊了两句,便告辞去做出远门的准备。
待到罗疏走后,陈梅卿便望着韩慕之笑道:“慕之,我看你真拿她当左膀右臂了。”
“这是自然。”韩慕之大方承认,这时才把门子叫进堂内续茶,并不掩饰语气中的欣慰,“你我都不方便离开辖区,一碰上要去外地查的案子,只能靠衙役做眼耳。如今有她,我便耳聪目明。”
“没错,她是鸣珂坊的锦囊嘛,哎呀不对不对,现如今,她已经是咱们县衙的锦囊了。”陈梅卿嬉皮笑脸道,也端起茶盅啜了一口,目光却是意味深长。
另一厢罗疏回到自己的厢房打点行李,碰巧齐梦麟又闲得没事找上门来,见她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立刻问道:“咦,你这是准备上哪里?”
罗疏抬头望他一眼,决定对这“无事忙”保密,免得走漏风声:“齐大人见谅,小人办的是公事,不便多说。”
“哈,瞧你这人,真不够意思,”齐梦麟一见罗疏玩神秘,牛皮糖一样腻歪人还踩不扁的脾气又上来了,竟盯着她扬言,“你不告诉我,我就跟着你一起去!”
罗疏顿时哭笑不得,一边打着毡包一边逗他:“好啊,你去找长官要路引去,就说协助县衙办案,看他批不批。”
“嗬,你吓唬我呢?我上哪里还需要路引么?”齐梦麟故意嚣张地龇了龇牙,冲罗疏炫耀道,“本公子这通身的气派,就是一张活路引,走遍天下也畅行无阻,咳咳,当然,除了在临汾栽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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