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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丧（第1页）

当日中午，张役头带了一帮人来到林泉村陈家，查看了陈正南母亲的尸身，细查了绳痕，问清了当时从梁上取下的情形，画了图形。

之后，一行人赶到林宅，给那被告的里正陈士标做了呈堂供词，问明了他脸上伤痕的仔细来历。之后，张役头又盘问了林士标的妻子，问了她两人吵架的缘由和动手的经过，两人的供词全都对得上，吻合无误。

当天，张役头和李书办回到陈家，要他们赶快将死人埋了吧，这官司你们告不赢，就算是告到京城也是断无指望。

陈正南父亲慌忙下跪大叫冤枉：“各位大人明鉴，我妻子实属被人欺侮后羞愤自杀而死，望大人们主持公道！”

张役头呵斥道：“你说冤枉就冤枉吗？难道仅凭你们一句话就能要了别人的清白？闪开，大家伙走！”

陈正南父亲哪里肯放，扑上前去抱住张役头的小腿大喊：“苍天在上，小人实在冤枉啊－－”

然而，张役头再不理他，狠狠一脚将其踢开，转身带了众人离去。陈正南扑向父亲，想扶起他，但父亲胸口被踢，疼得额上冒出汗来。

张役头一班人走后良久，陈正南才将父亲扶到屋里，放在床上躺下，倒了水给他喝，父亲只喝了一口便喝不下去，面如死灰一般愣愣地躺着，双眼空洞。

这时，得了信的姐姐和姐夫也来了，姐姐进门之前便已哭红了眼，见到父亲如此之事，更是哭得在地上坐不起腰身。做姐夫的，也是一脸悲凄，唉声叹气摇头不已。

次日，陈正南的父亲忍着疼痛再次赶到县衙，击鼓鸣冤，然而，那知县见来者是他，便直接令人将他推出去，扔在街上。

陈父坚持不弃，爬起来反复往县衙里冲，终于惹火了知县，一怒之下让手下皂吏罚了他二十大板。

那些打板的人，自是已经得了林士中的好处，打人时格外用力，当场被陈正南的父亲打得半死，气息奄奄。

到了中午，陈正南接到信赶到县里，用板车将父亲拉回家。

一路上，他父亲如同死人一般。陈正南痛哭不已，他拉着板车机械地向前迈着步子，心头万分悲伤，只想此时此刻天塌地陷，一切都和自己一起毁灭才好。

回到家中，姐姐见父亲如此，大惊之后悲恐交加，一时竟昏迷倒地。陈正南忙扑到姐姐身上，学别人的样子，掐她的人中，大声呼喊，很久之后姐姐方才醒过来，放声悲号。

父亲回到家后，就那样躺了三天，无声无息，滴水不尽，任凭陈正南怎样哀告，怎么也不吃东西。

三天后，陈正南的父亲便死了。死之前，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告诉儿子家里积下的钱财藏在自己床下方砖下面，让他埋了爹娘后尽快回何家班干活，成亲，切不可再提他们的冤枉，不要报仇。

陈正南的父亲气绝之时，正值后半夜，四下里漆黑一片，万籁无声。

那一刻，她姐姐悲嚎至昏迷，陈正南扶起姐姐，自己却没有流下一滴泪水。

也就是在那一刻，陈正南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彻底改变，他未来的一切全都变得不可捉摸，此后的人生将如风如尘，虚无缥缈。

那天夜里，看到父亲在自己的面前死去，面对悲号大哭的姐姐，垂泪的姐夫，陈正南仍然无泪，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父亲，将他张着的双眼合上，取了白布盖了他的脸。

之后，他便平静地筹划张罗父母亲的丧事。

天亮之时，陈正南头上披麻，身穿重孝，挨门去给左右前后的邻居磕头报丧，央告他们帮助为父母亲办丧事。

然而，村中人大都是林氏一族，他们虽然大都看不上林有德一家人的恶行，可也不敢公开唱反调。他们大都出于礼节前来致礼，上吊金，然后尽快离去，留下来帮忙的只有少少的几户人家。

好在，何家班木工一帮人知道后，停活三天全都来了，帮着打了两口棺材，瞻前顾后在陈家忙了三天，这使得陈正南父母亲的后事办得才算有些体面，还算妥当合适，规规矩矩。

这期间，林有德和他做里正的儿子林士标也来到陈正南父母亲灵前致礼。其时，陈正南表现得大方得体，悲伤而有礼，言语得当，行事周全，被众人暗中称奇。

大家奇怪的是，众人居然没有看到他的愤怒，更没有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仇恨，他的双眼宛如秋水，深邃中有些倦意，唯独看不到恨意。

这个场景让林氏父子有些意外，在他们赶来之前，的确有所顾忌，担心所来会遇到不快之事。见此情景，林有德便让儿子很恭敬地在灵前行礼，自己敬献吊仪。

礼毕之后，林有德出于良心不安，对还了礼的陈正南说：“你一个人多有不易，有难处但和我说，我来给你办，一切有我。”

陈正南躬身答谢：“多谢叔爷，目下一切都有安排，待到告急之时，一定到府上求告。”

林有德全程观他神色，见他面色沉稳，行事、语言得体有礼，便叹息一声在儿子的扶持下回去了。

唢呐声中，陈正南父母亲的棺材在何家班一帮木工的帮助下，顺利下葬。

直到那一刻，陈正龙才大哭一场。

那一场他必须哭，因为他胸腔里充满了仇恨！

那一场他必须哭，因为从此之后他便再无关爱他的父母亲，这一生他除了姐姐之外再无亲人！

那一场他必须哭，因为他订下的新亲李红娟的父母，明明得知了陈家出了事，居然一头没露！他知道人家是悔婚了，他和李红娟的婚事黄了！

那一场他必须哭，再绷住不哭，四邻八亲会嘲笑他的软弱害怕，也嘲笑他死去的父母亲生下不仁不孝的儿子！

那天，陈正南哭到最后口吐鲜血，直到最后昏了过去，暂时忘记了这世间之事。

办完父母亲的丧事后，陈正南在家休息了三天，之后他收拾好家里的零乱，和姐姐两人按规矩烧纸，守七，送灯，守到五七之后，他便回到了何家班，如往常一样干活了。

父亲不在了，陈正南在何家班干活更是卖力，干活勤快。吃饭时他总是一心侍候师傅，全班最后一个才端起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