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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眼睛里像演皮影戏一样,短暂的十来年光阴里所有的故事从眼前过了一遍,我还没娶媳妇生孩子呢,我给徐志凤买的鞋子还没送给她呢,我从鞋店里面坑的钱也要还给杨娃子的,可惜这些事情已经无法完成了。
正当我们梗着脖子准备迎接着最后一刀的时候,鬼子的骑兵惊恐地看着我们身后,然后调转马头退了回去。
我们回过头,瞬间喜极而泣:一支将近2oo人的援兵队伍快向我们靠近。
或许是因为精神突然放松,也许因为失血过多了,我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我是被一口凉水给喷醒过来的,等我的眼睛能聚焦的时候,才看见乔木匠那贱兮兮的表情,不管是不是做梦,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水壶,咕嘟咕嘟的灌下去。缓过来一口气,我就问他:“我这是死了吗?”
杨娃子那张讨厌的脸出现在我面前:“你娃还欠老子钱呢!你死了,我找哪个要去?我算了一下,我们川军的军饷是一个月两块钱,你跟着我们打了不到一个月,你还欠我九块钱。”
我的背包已经被取下来了,徐志凤正在给我肩膀裹纱布,我指了指背包,乔木匠帮我拿过来打开,我伸手掏出里面的大洋塞给杨娃子,有气无力地说:“连本加息都有了,两不相欠!”
他一把接过大洋,又给我扔进背包里,一脸嫌弃地说:“算了吧,还是放你娃这里生利息吧!”
我单手从背包里掏出装皮鞋的小布包,递给身边的徐志凤:“凤姐,给你的,你那天走得太急了,没来得及送你,进口牛皮的!”
她一把推开皮鞋,绷着脸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扯蛋呢?”
关键时候,救下我们的居然是这帮与我反目的兄弟。
我们放出来的通讯兵终于回来了,他跌跌撞撞地跑到我身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闫连长,快撤退!团部已经撤退,全师转移到武汉归建,立刻撤退!”
话刚说完,他嘴里就喷出一口鲜血,腿抽搐一下蹬直了,人被活活跑累死了,肺炸了。
增援来的兄弟还在挖战壕,杨娃子替我下命令:“都别他妈的瞎忙活,撤退啦!”
此刻天色渐暗,鬼子暂停了进攻,我们收拢残部,能站着走路的不足5o人,还有2o多个伤员,担架都不够用。
面对鬼子的精锐师团,我们竟然一天都没撑住,差点全军覆没。
来不及掩埋战友的遗体,或抬或背或扶着伤员,我们趁着天黑撤离了战场,给我们拉装备的两辆卡车早就被飞机炸成了铁架子,接下来的路,只能靠两条腿了。
川军的兄弟们还是挑着扁担,那只小母羊已经不用拴住腿了,老老实实的躺在筐里,嘴里反复咀嚼着空气。
一个背重伤员的兄弟不慎栽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军医上前检查一下,回头摇摇头说:“内脏损伤,人不行了!”
有人伸手去扶那重伤员,被轻轻推开,那伤员说:“你们走吧,带着我谁也走不了,我还有一颗手榴弹。”
“废什么话?带走!”我很严肃的下达命令。
排头兵在前面大喊:“有情况!”
我们迅原地卧倒,警觉起来。前方黑暗中传出声音:“国军兄弟们,我们是新四军游击队!”
我们没听说这个番号,可以确定绝对不是敌人,他们穿着土灰色的军装,上面还打着补丁,背着老旧的步枪,举着火把朝我们过来,那带头的跟我说:“我们是新四军皖北支队的,奉命在这里接你们,把伤员留给我们,你们轻装前进!”
说着还塞给我们一张地图,借着火把的灯光,地图上用红色铅笔划了一条通往武汉的路线,我从始至终都没看清楚来人的脸,心里却觉得这些人确实可信。
这群人没等我话,就接过了所有的伤员,留给我们几个火把,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我问中央军那些老兵:“新四军是哪个部队?”
那个叫王大便的神枪手捂着我的嘴说:“不可问,不可说!”
神神秘秘的,真令人好奇。
我们借着微弱的火光,按照地图上的路线快撤离。一路上杨娃子问我好几次:“你娃子什么时候跟新四军搭上线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无辜地摇摇头说:“我他妈也是一头雾水啊!”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终于走到了地图上标注的目的地,一条蜿蜒的小河出现在眼前。
河面并不宽,水流也不急,却阻挡了我们的去路,没有船,只能涉水过河,水只是淹没了我们膝盖,我看到徐志凤手里拎着皮鞋,赤着脚过河,心里一阵欣喜,这个刁蛮大姐是接受了我的礼物啊。
队伍即将到达河对岸的时候,后面有人大喊:“快点上岸,涨水了!”
可不是咋的,水面飞上涨,水流急的吓人,我们互相拉扯着,好不容易爬上了对岸,仍旧有两个兄弟被水冲得没了影子。来不及伤悲,我们快离开河道附近。
水面还在上涨,那水浑浊得像黄泥汤,裹着各种树枝杂草,出沉闷的声音,像老牛在低声唱歌。
“洪水!”有人率先反应过来。
来不及多想,我们四处寻找高处躲藏,这里一马平川的,连个山头都没有。
几里地外有个稍微高点的土坡,于是我们拼命朝那里跑,路上遇到十来个早起的村民在溜达着拾粪,最近部队路过的人多,他们的收获比平时好了不少。我们朝他们大喊:“洪水来了,快通知村民逃命呀!”
结果那些人笑呵呵地不为所动,反而嘲笑我们说:“信球!这干天干地的,哪里来的洪水?这是打仗打傻了吧!”
李大炮用家乡话回击:“你们才信球哩,不跑就等死吧!”
结果人家只是笑,没人信我们,继续去溜达了。我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仍旧是见人就通知,结果一个样,没人信。
等我们跑到土坡上,都差点累吐血了,山羊慢悠悠地爬出筐自顾自地去吃草。
躺在土地上喘着粗气,我们已经能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村里的狗开始狂叫不止,也开始有人敲锣了,那些麻木的村民依旧不管不顾,该干啥还干啥,反而觉得这些信球都无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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