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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这豪迈的笑音吸引了,好奇地转头望去。
只见东南方向,沙尘滚滚,楸叶林间,遥遥飞驰出一匹白色骏马,马上少年,翩翩白衣,一骑绝尘,将数名随骑远远甩在身后。
恰似出林惊鸿,又如腾跃游龙。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这句话同那匹白马一起,蹦入我脑海中——
太熟悉了,太熟悉了……太熟悉的一句诗了……
此情此景,似在梦中见过。
笑声愈来愈响,我的心愈跳愈快,眼看那少年从梦中走出,愈来愈近,身影愈清晰,我全身打战,紧揪帷裳,忽而一松手,陡然坐下,掩下帷裳,两眼烫。
“精移神骇,忽焉思散”,大约就是现在这般感觉罢。
爱上一个古人,是什么感觉呢?
读君诗集册,思君似断肠。
有那样一个遥远的诗人,他怀着善良而温热的心肠,在凄风苦雨中与世长诀。千百年后,他的诗赋连同他这个人,还在给后世文人筑起一座座遮风挡雨的宫殿,还在历史的天空熠熠生辉,将光亮洒向人间。
思念他时,是商风入帷、侵怀彻骨的寒意;是哽咽无言、犹坠深海的窒息之感;是你恨不能穿越千年时光,去给他一个温暖拥抱的剜心之痛!
你本以为,你们处在不同时空,他就是你触摸不及的朗月星璨,他就只是一堆冰冷且不知所踪的白骨。
可如今,他就纵马扬鞭,朝你的方向奔来。
曹植来了吗?
曹植真的来了。
你怎么确定是他?
我的心确定是他。
那一天,飞雪玉花,漳水河边,初见白马游侠曹子建。
世人谓我恋邺城,其实只恋邺城某。
我笑了笑,颇有自嘲之意。于是敛色正衣,开始从帷缝中窥望。
“吁——”
少年引辔收缰,在大军前停下,矫捷若猴猿,一跃下马。同刻,曹操亦扶辕下车,扬了扬衣袖,负手而立。
少年不过十三四岁,却生得剑宇星眉,正看面冠如玉,侧看棱角分明。虽在冬日,犹不畏寒,只罗衣轻裾,白衣红里。项顶无朱缨宝饰之帽,腰间亦无佩刀容臭,只两根红缨缠作总角,任青丝飞扬;只一串汉式玉组佩,别在腰部革带间……虽未至成人容止之境,然其丰神俊朗,亦有英气可观。
他满面春风,趋步上前,在曹操跟前单膝跪下行礼,朗声道:
“父亲!孩儿来迟矣——”
曹操亦喜不自胜,连忙挽起少年细臂,又是替他拂净下裳尘埃,又是搭上他的肩膀,仔细打量。
“期年未见,吾儿将高过为父矣!你母亲还有一众兄弟姊妹在府中,可还安好?”
“万般皆善!”少年拱手笑道,“唯独孩儿,许久未见父亲,思之切切,旦复旦兮!”
曹操开怀大笑,捋了捋须,点头又问:“植儿,为父出征以后,汝可曾怠于学业啊?”
“父亲临行教诲,孩儿怎敢忘却?”曹植提高声量,骄傲地说道,“每日皆有习练骑射,研读诗书,父亲若信不过,待回府当面考问孩儿便是了。二哥曾回府过,他可为我作证的!”
曹植只管冲着曹丕憨笑:“二哥,你说是吗?”
曹丕忍俊不禁,连连点头,文武幕僚都跟着笑了起来。
那个笑得无比灿烂,在众人堆里闪闪光的少年郎,距我不过七步之遥。
我那时就藏在车厢里,微笑着,静静凝视着他。
听他,继续滔滔不绝地,跟他敬爱的父亲汇报:
“父亲,诸位叔伯皆在东门等候多日矣,天色已晚,还请父亲早些入城休息!”
曹操怪道:“既然众人皆在东门等候,植儿缘何自引一批人马,直奔北门而来?”
历史上的曹孟德,本就诡诈多疑,临时改变行程,亦不足为怪,只是深究原因,怕有不少算计寓于其中。
只听曹植轻轻松松地笑道:
“父亲,‘兵者,诡道也’。我军初定冀州,人心未稳,邺中贼党余孽犹存,袁氏虽亡逸北幽,犹不可无预先设防。况邺城守卫之军,多驻于城北及西,父亲经广德门而入,亦可顺势巡营,督查操练,以待来日征破并州叛党,此诚一举两得之妙也。”
曹操莞尔:“孤,未曾想到,吾儿对于朝中军事亦颇为上心,不沉溺于诗书礼教,张目时局,孺子可教!”
曹植不好意思地笑了,倒很坦诚地说道:“孩儿不敢邀功,这些,都是孩儿向郭祭酒请教而来的。”
“原是奉孝指点!”曹操笑了笑,“唔——然我植儿,汝可有己见一二?”
“……”
曹植思忖半晌,试探着问道:
“日暮西垂,此刻若从东城迎春门径入官邸,沿道皆为市宅,……父亲明德持重,绝非矜伐之君,想来,定是不愿扰民休憩,而绕道北行也。父亲,孩儿说得可对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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