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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气象台到二横巷全程9.8公里,不算远也不算近,只需沿着笔直的人民大道一路向北就可以到达,中途连弯都不用拐。
在不用遭受上下坡折磨的平坦道路上,只要车子不在中途散架,完全可以在一个小时内赶回家。这是十分科学的估算结果,既不保守也不夸张,像弯刀撞着瓢切菜那样恰如其分。
可事实总是事与愿违。
在本该紧紧握着车把骑进二横巷,被凹凸不平的石板路颠到屁股疼的时候,陈相正推着车立在一条无名小路上茫然四顾。
一个小时前,他曾像迁徙的大雁一样凭借自以为出色的方向感,一头扎向北边的小路,把自行车蹬得快得像要长出翅膀。可飞出一段距离之后才现,迎接他的并不是人民大道灯火通明的辅路,而是被葎草所覆盖的山沟。
以自己为原点,偏东的月亮和偏南的山头夹成锐角,骑行的整体方向确为北方,只是脚下的路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个样子。
人民大道还没有修好,甚至丝毫没有被规划的迹象。专属于21世纪的疯狂城建,曾在短短几年内使一切伟业变成寻常之景。但现在,那条双向8车道的城市大动脉还没有被孕育出来。
于是,他迷路了。
在低头看题的时代,没人会多余抬头看一眼天,更不会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来时的路。
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朝记忆中的方向前进,推车缓行在坑坑洼洼的旷野,任由蔓性杂草的倒刺剌得脚腕生疼。
他相信这样努力最后一把便能摆脱当下的困境,因为愈加狂暴的偏东风不断吹来带着咸腥味的雾气,海岸线就在前方。
人民大道平行于海岸线顺岸而建,海岸线就是亘古不变的路标。
高大挺拔的棕榈树不断挥舞蒲扇一样的枝叶,柔韧的茎干时不时颤动一下,好似在战栗。
陈相推车从相隔不远的两颗之间穿行而过,头顶不断出脆裂的声响。那些羽状的掌叶是专为大风而生的,叶片的裂隙会让风顺利通过,避免自己被折断。但这些看似巧妙的设计在此时似乎都失去了作用,脆耳的声响充斥在嗡嗡风中,让陈相不断想起被掰断的水萝卜和刚入口的冰草。
他拼劲全力把车推上被这种危险行列树环绕的路基,既欣喜又慌张。这条平坦的柏油路是他所熟知的广州湾大道,沿路向北便可到家附近。但他似乎没有太多时间了,侧风骑行的度要大打折扣,也许连每小时5公里都没有。
死死捏着歪斜向路右的车把,顶着不断转北的狂风,吃力得像是车后拖了一头倔脾气的牛。不远处无人维护的野沙滩上,狂妄生长的木麻黄全部顺风伏倒,簌簌地响着。
时不时地,还会有几束灰绿色的针叶伴着浑身都是四角尖的坚硬果实从树丛里脱出,甩在路面上,出爆竹一样的噼啪声。
青果期的果实碎片已经足够尖利,但陈相并没有太过在意,因为他的注意力正被更加可惧的东西抢夺。
浑圆的黄月早已被昏红的云完全遮挡,但它的魔力依然持续不断地施加在波动不息的潮水上。他并不知道这个日子在潮汐日历上是否被标注上大红色,但很显然,在满月的夜晚,地球、月亮和太阳近乎在一条直线上,后两者对地球施加的引力相互叠加,导致更高的潮差和更强的潮汐。
在稀疏且暗淡的路灯下,他无法对着远处黑乎乎的浪团估算浪高,但灯光下随风飘散的白沫正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浪很大。
当彻底转北的风开始从正面灌满他的衣裤时,他终于舍得从无法在巨大风阻中正常行进的车上跳下。他把它拖到路边,一脚踹下路基,然后抬起终于被解放的手,擦掉不断从鼻腔中滴落的咸水。但很快,他现没必要这么做了,因为骤起的雨水开始从四面八方浇来。
一瞬间,雨线像浓密的蚕丝一样将他完全包裹,把他的视觉和听觉完全剥夺掉,彻底截住他匆匆的脚步。抓地力本就不强的路面在雨水的滋润下滑得像块冰。在雨墙的冲撞下,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向路基外漂。
对于从小生活在海滨城市的人,这样的场景并不少见。在遥远的记忆里,他会在台风来临的前一天早早放学,在天空将将由晴转阴的时候便回到家中,把窗台上的盆盆罐罐搬到室内,接着用宽胶带在单薄的窗玻璃上仔仔细细贴上米字,连漆面全掉的木窗框都不放过。
在艰难挨过或狂暴或静谧的夜晚之后又迅让一切回归原样。有时,他需要操着晾衣杆从床底勾出漂在积水上的拖鞋,又或者在回搬花盆时意外现对面屋顶的瓦片嵌入窗台2厘米深,也许还能听到大人们语气惋惜地谈论停在湛江水道上的渔船少了几艘。
俗话说,人祸好挡,天灾难敌。从小生活在海滨城市的人,都早已深谙此理,风雨不论再大都将过去,生活还要继续。
台风天后的二横巷总会比往常更热闹一些,人们会在积水回落后,迎着熔金的阳光,说着笑着把自家门前的断枝残叶和不知道哪里漂来的死鱼虾清理干净。不久后,煎摊的油香和糕点铺的甜腻味又会飘满街巷。
有那么几次,校院里年迈的法国枇杷被狂风连根拔起,躺倒在升旗台前的空地上,或者直直戳进教学楼一楼教室的窗子。可没过几天,它就又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好端端立在那里,只不过树干上被套了支撑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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