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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路巫山上,那夜风高月涨,绿林盗匪燃起篝火,映亮了这一大片漆黑的山头,计家世代从青州律法,将无数人的罪责后路定在了那一纸宗卷之上,长而久之,得罪的恶人实在是数不胜数,计父年迈,想要告老还乡,可那些以往曾栽在他手上的恶匪又岂能饶过他?于是在这路巫山脚下,便开始了一场因果循环。
他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死在自己的眼前的,刀起颅落,鲜血溅了他满脸,那目眦欲裂的表情似是在告诉他,孩子,快逃罢。
那一刻,残忍血腥及悲痛麻痹了他的所有神经,他木然的转身往前走了一步,身子一轻,便被人临空撂转一翻,给架在了马上,盗匪的声音粗狂雄厚:“这是那老匹夫的儿子,那老匹夫的肉不好吃,抢了财宝,今夜,我们便用他儿子来祭我们的五脏六腑庙罢,你们说如何?”
他拼命的挣扎,却掉不下一滴眼泪,眼睛干涩的厉害,他想要破口大骂,可他家教实在太好,根本说不出一字污言秽语来,他听见耳边群匪欢呼的声音,一声声锤击在他的心脏,让他的心脏剧烈的缩紧,终于干呕起来,脖颈处被人重重一敲,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他再次睁开眼时,全身被人绑在一根柱子上,整个山寨被火光映得通亮,他身前五米外的地方,是一口冒着热气的大锅,他知道,
再过不了多久,这口大锅的水便会沸腾起来,随后,他将会被他们给活生生的扔进这口大锅里,生生烫死,煮熟,再被他们咽下食腹。
他闭着眼睛等死,盗匪前来松开他,驾着他前行时,他突然奋力一挣,一拳头打在了那人的鼻梁上,霎时激怒了所有人,然而他衣服正要被人剥去时,山寨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惊慌失措的呼喊声:“是天策蓝桥!”
他还不及反应,便见一众盗匪猛然倒飞进来,在半空中血便开始飞溅,落在地上,几乎也就没了声息,随后他便见一男一女堂而皇之的走了进来。
其实他几乎已经快要忘了,第一次见蓝桥时,究竟是什么感觉了,只记得他那被血染红了的半边衣角,以及他那清冷如雪般的眉目,多俊秀的一个男子,甚至比许多女子还要美上几分,却持剑在手,血溅蓝袍,夺人命时眉头也不皱一下,真如修罗。
他只记得第一次见到微霜时,那女子一袭红衣耀的夺目,手中的长剑正插进一个人的心口,她微皱着细柳般的眉,半轮巨月映在她身后,火光在她眼底跳跃蕴出了一层水色,她拔出剑时手似乎在抖,以至于血在半空中扬洒出一抹凄异的弧度溅在她的衣衫上时,她近乎惊慌的退了一步。
那年他十七,而她,才十五,那是她第一次杀人,而她杀了人,保住了他的一条性命。
蓝桥那时并不是来救他的
,凭她灭掉了这整个山寨之后,连看也没看他一眼便要离开的态度便看的出来,她不过是来进行一场剿灭罢了,可他却偏偏跪在了她的身前,近乎急切的对她说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计墨施愿以有用之躯,报公子大恩大德。”
蓝桥瞥了他一眼,淡道:“微霜,走罢。”
那红衣女子轻轻应了声:“是,公子。”
他当时几乎听到自己一瞬间变得急切的心跳声,微霜,原来她叫微霜,也只这个名字,配得起她霜冷清艳的眉目。
他步子一移,又跪在蓝桥身前:“若非公子救命,计墨施又岂能活到现在?此时怕是早已命丧了贼人之腹,若公子当真不应,这条命,不要也罢!”
蓝桥若有所思的目光便落了下来,她轻道:“你会什么?”
他感觉到蓝桥审视的目光,这个男人身上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像是淡薄,又像是极端,他声音低了下来,几乎已经失望:“一介文人,也就熟识些南莫律法,除此之外,别无他长。”
这样的特长,根本就无任何可利用的价值,他话音落下之后,脑海中一瞬间便转过了数个或许可以让她将自己留下来的办法,却不曾想都没派上用场,蓝桥便已经问他:“拿什么来证明你今后的忠诚?”
他骤然抬头看了蓝桥一眼,几乎喜形于色,连忙道:“若今后计墨施背叛公子,甘受万箭穿心之苦,绝
无怨言!”
蓝桥静了良久,淡道:“好。”
计墨施心下一喜,许是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下一刻,七尺男儿,终是泪流满面,他一个响头叩下去:“请公子给我七日时限,待我葬了家父,定前往跟随。”
蓝桥抬手递给微霜一个令牌,微霜拿着,接过来弯腰递给了计墨施:“七日后,便拿此令牌来青州天策府,报蓝桥姓名便可。”她的声音轻柔细弱,并不如今后的言简意赅,计墨施始终记得,微霜其实是温柔的,她会在将令牌放进他手中时给他一个暖心的笑,那笑映着圆月轻拢,素婉的红衣,温柔如水却又璀璨夺目,叫他犹记至今,乃至毕生难忘。
那时蓝桥还并没有翼帝所赐的同名为天策府的府邸,那时她乃是案司统领,故而才会出手去剿灭那一群占山匪寇,计墨施来青州寻找蓝桥时,才知道了蓝桥的鼎鼎大名,然而这些却都不重要,他心中所念的,从始至终都只是那一名红衣绝扬的微霜姑娘罢了。
只他却都不知道来了青州以后到底都做了些什么,直到蓝桥掌管了天策府,直到蓝桥成了天策府主人,直到他被蓝桥一步步的提拔到了刑部廷尉一职,他竟都没有跟微霜说过一句除了公事以外的话,历时两年,他看着微霜从昔日温柔的眉目逐渐转为霜冷清华,他见识了蓝桥身周的波谲云诡,渐而让他终于是愈发的胆怯。
直
到那一日,蓝桥领军出征边城,微霜来皇城天策府时,他看见了她眉目间拢聚的忧怨哀愁,她站在静畏庭里,目光不断的落在那几处蓝桥经常停留的位置上,缱绻流连,让人心惊,他在不远处默默凝视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开口:“……微霜姑娘,大人出征了。”
她没回头,只清冷的一笑:“我知道。”
计墨施喉间一滚,他不知道自己那时的声音听起来有多么的艰涩嘶哑,他只知道,一定凄苦的让人想要落泪,那时他问她:“微霜姑娘……喜欢大人么?”
她轻轻一笑,眉目哀愁,指尖轻轻抚在蓝桥平日里办公的座椅上,声如飘絮虚浮:“喜欢,可他……却并不喜欢女人。”
他安下心中的闷痛苦笑:“大人铮铮七尺男儿,不喜欢女人,岂不是说笑麽?”
微霜眸光有些飘忽,声音低涩,嘴角却偏又含着一抹轻笑:“计大人,你知道么,我跟了公子四年,是他教会了我杀人,那一年在路巫山上,是我第一次杀人。”
计墨施心下轻抖,涩然不语,第一次杀人,救了他一命,微霜微霜,你知这是何等的缘分?
“我当时其实很怕,回去后,夜里做恶梦突然就惊醒了。”她苦笑着摇头:“他可是我的主子啊,我不过只是一介奴婢,可是他竟然在听见声响后,在屋外守了我一整夜,只担心我再次惊醒时又见那刀光血影……”她眸子已濛上
了一层水色:“我一直以为公子应该是有些喜欢我的,可自从去了沂州一趟,我才发现有些事情并不如我所想的那样,公子在面对那个男人的时候,与平时是完全不一样的……态度,眼神,还有那些不经意间所流露出来的依赖。”
计墨施不知不觉间抬步朝她走近,在她身后,抬起手,停留在半空中几番犹豫,到底是忍不住,轻轻的扶在了她的肩上:“微霜姑娘……”
“他怎么会喜欢男人呢……呵。”她还在兀自言语,却不知计墨施此时听了,究竟是何等的难受,他便在这儿一直听她说着,说着说着,他的心,便裂开了。
他听微霜说,她有一个老母亲,年轻时被负心人所抛弃,哭瞎了眼睛,她们孤儿寡母的,只能靠乞讨为生,受尽凌辱,直到后来,她遇到了蓝桥。
他听微霜说,蓝桥从来都没把她当做一个奴婢来看待,甚至,还亲手教她练剑,将她从那一段噩梦般的日子中带离了出来,让她不用再低于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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