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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邊的茶棚里,兩個衣著樸素的男人相對而坐。年長的那位有雙獵鷹一樣鋒利的眸子,不動聲色地覷著四周;年輕些的男人熱得煩躁,卻不敢抱怨。
店家送來大碗茶,年輕男人一飲而盡,咂嘴道:「這溧安也算大縣,不知道這回是不是空歡喜。」
年長男人沒理會對面的毛頭小子,沉默地抹了把下頜的汗水。
「張叔,老規矩!」
三五個身著褂子的少年走進茶棚,甩著頭上的汗滴,毫不客氣地吩咐。
他們大大咧咧坐下,聲音張揚而響亮。
「順子,虎哥真替你道歉去了?」有個聲音不懷好意地問道。
順子翹起二郎腿,滿不在乎地抖動:「有我什麼事兒,都是王翠兒非押著虎哥去的。」他恨鐵不成鋼,「虎哥一世英名就栽在王翠兒身上!人家說啥他都聽!要是我,打死不去!」
少年們一陣鬨笑。
「昨天被按在地上求饒的可別說這話!」
「丟人!」
順子下不來台,將汗巾狠狠丟到桌上,惱羞成怒:「笑什麼!昨天是爺爺被背後偷襲!正面比劃比劃,誰求饒還不一定呢!」
又是一陣調笑,少年們推搡打鬧著,說了一通不乾不淨的話。
坐在一旁的年輕男人有些不耐煩,眼神示意同伴離開。
「說起來,那程六出到底什麼時候冒出來的?溧安縣差不多年紀的人我可是個個都認識來歷,就他跟石頭裡蹦出來似的。」笑鬧完,其中一人藉機吹噓。
年長男人身體一頓,鷹眼掃過那群少年,年輕男人也陡然坐定了。
少年們七嘴八舌。
「估摸著就是從哪來的流民吧。」
「我怎麼記得他原來沒有名字?」
「我知道我知道!幾年前還在我家門前和小叫花打過架呢!不知道是不是和人家搶吃的,最後小叫花又哭又罵,說什麼傻子、啞巴、活該摔傻了啥也不記得。」
順子還記著昨日之仇,聞言樂了:「他沒有名字,那豈不是隨了他那便宜妹妹的姓?看來不是他養了個陳阿嬌,是自己當了人家的上門婿啊!」
喝完茶,少年們丟下銅板揚長而去。茶棚安靜下來,暑氣徐徐吹過岸邊水柳,蟬鳴陣陣。
年輕男人低頭看碗裡的茶沫子,聲音微不可聞:「立勇叔,這年紀應該對得上,恐怕得去查一查。」他語氣遲疑,「……只是,若真摔傻了,侯爺那可不好交代啊……」
年長男人沉默不語,半晌才低聲道:「哪有這麼巧的事。」
是啊,哪有這麼巧的事,堂堂寧遠侯府,兩個嫡子都成了痴傻之人?
晏立勇想起京城侯府如今的局面,心頭沉重。
晏立勇家世代忠僕,不僅隨了家主的姓,早年還被放了奴籍。如今他在侯爺身邊做親衛,很有些體面。
這並非他第一次聽令在外尋找八年前被拐走的晏家大公子,只是這次比此前任何一次都要緊。
原因無他,大公子失蹤後晏府僅剩的獨苗——晏決文,今春在園子裡意外摔下假山,徹底痴傻了。
今年八歲的晏決文,從前雖資質一般,可也是個活潑好動的伶俐兒,如今卻口齒模糊,言行無狀,仿若三歲幼童。
而侯爺子嗣不豐,這麼多年,除了和先夫人崔氏生的晏決明以外,也只剩下和繼室劉氏所出的晏決文。
如今正是請封世子的關頭,原本晏決文襲爵是板上釘釘的事,可誰曾想偏偏這時候二公子摔壞了腦子呢!若是請封不成,旁支的親戚就算面上不說,心底也難免不生出心思。
侯府里兩位主子心中也各有思量。劉夫人還心存不甘,四處尋醫問藥,連那跛腳的遊方道士都請來了好幾個。侯爺眼見二公子痊癒無望,將心思放在了他那失蹤八年的長子身上。
這些年侯府不是沒有尋找過晏決明,只是偌大一個京城,除夕燈會上被拐走的孩子,隔了一個時辰奶娘和僕從才從昏迷中醒來回府稟告,就算丟的是皇親國戚也很難找回來了。
晏決明剛失蹤的前兩年,先夫人崔氏的親妹妹來侯府大鬧過數次,渾然不見大家閨秀的嫻雅端莊。
崔家從前也是清貴人家,祖上曾位列三公。可惜直到崔氏這一代,父輩相繼病逝,只留下兩個女兒,崔家日子日漸艱難。就連崔家長女和寧遠侯府的婚約,也是病重的崔家主母拿著多年前長輩們簽下的婚書登門,老侯爺才點頭答應。
一個母族凋零的原配之子,即便是晏家血脈,這麼多年杳無音訊,晏侯爺也逐漸歇了心思。
可今時不同往日,形勢比人強,晏侯爺私下派出眾多人手,只求能儘快找到晏決明。
許是皇天不負有心人,不久後,南直隸便傳來消息,當地抓到一伙人販子,嚴刑拷打數日,其中一人扛不住了,自述當年曾拐走京城晏府的長子。
一般而言,像他們這樣目標清晰、上下游各個關卡都打通的團伙,是不會盯上權貴的,一是隨身僕從眾多不好下手,二是被抓住報復的風險大。他們大多選擇的都是小富小貴之家,孩子白胖水靈、有福氣會投胎,這樣的才招買家喜歡。
可不知為何,那年上頭的人卻說盯上了侯府家的長子,除夕夜居然就順利得手了。
坦白的罪犯負責走水路將孩子送去南方買家手裡,他給晏決明下了一路的安神藥,二人相安無事到了豐泉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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