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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第1页）

民女有冤情

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容若自回京后，本来是那样朝花般的男子，却在进宫一趟之后，更颓废了些。每日只管花前买醉，对月填词。明珠对其中缘由岂有不清楚的？但是心里就是气不过他这般家世、品貌、才学，又得康熙器重，却偏偏不思进取，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弄得这般模样。有心训斥几句，偏偏又知道这个儿子素来倔强，是个最为重情的人，性子又狷介，等闲打动不了他，只能另思蹊径。这日，有扬州知府回京吏考，前来求见。明珠本待不见，却在送上来的名刺旁发现还有一本古书。明珠素性最为爱书，不禁拿起翻了一翻，登时爱不释手，再也放不下。过了许久，听见家人小声询问要不要去回绝了他，才猛醒过来，道“快请”。等盖年华进来，明珠便和颜悦色，问他这书是在哪里买来的。盖年华见色知机，当即明白这块敲门砖送得对了，立刻恭声道：“这乃是我寻遍江南藏书楼，最后方从沈世豪手中购得。听说老大人是爱书之人，所以特地送给老大人以博一笑。”明珠闻言哈哈大笑，笑过两声，不动声色地将那书掂了掂，往前略略一推，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思。不过无功不便受禄，这书，你还是带回去吧。”说罢微微闭目养神。盖年华一见，暗骂明珠老奸巨猾，居然和他来这一手以退为进，同时暗自欢喜，看这个样子，明珠分明是对这书欢喜得紧，否则哪用这般大费周章？我就不信你不上钩！年华在心里发狠，同时也知道是该亮出底牌的时候了，于是声音里越发添了几分恭谨，道：“老大人，宝剑赠烈士，红粉送佳人。老大人若不收下这书，却叫年华哪里去再找一个像老大人这样的爱书之人？就是这书也会觉得寂寞得很的。”这番恭维的马屁一经拍出，效果立竿见影，看到明珠眯缝着眼的脸上露出一分笑意，连忙再接再厉道，“这番年华来，除了专程给老大人送书外，还有一事，除了老大人，就再没有人能对年华加以援手了。还请老大人垂怜一二。”明珠见果然说到了正题，眼睛微张，瞟着年华道：“说来听听。”事已入港，年华抹了一把汗，凑上前去，把赖安一案前前后后登时都说了出来。自然，诸如自己与赖安合谋意图杀害容若等事，轻轻巧巧便轻描淡写地换了种说法。明知容若便是眼前明珠的大儿子，那是绝对不能说的。只是，他虽不说，明珠一一听下来，他本是最老于官场的，猜也全猜到了。但是扪心自问，如果自己处在年华那种情势下，除此之外也别无良策。而且，明珠的目光朝那书瞟了过去，心中实是对它割舍不下。事情听下来，明珠对年华这人也已看得透透的，这时再看那书，更是心中雪亮，这绝不可能是如年华所说千金求购得来，只怕强取豪夺更靠近事实一些。不过，这又与己何干？他与赖安等人即使欲图谋害容若，容若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人生在世，若不能穷极享受，枉称为大丈夫！一念至此，当即将书轻轻又往自己这边挪了过来，微笑着对年华道：“这事儿，我已知道了。你且先下去吧。日后，为官还需谨慎哪。”年华一听这话，大喜过望，知他老滑，绝不肯把话说得十分透了，收下了那本书而且这样说，已是答应的意思。这段时间来，他日夜为这案子担惊受怕，实是忧心忡忡，不可断绝，这时一颗心才算放回了原处，当即感激涕零，拜谢再三，才告辞了出去。明珠作势送年华出门，刚走出书房几步，不由一怔，看到容若就在前面。年华见了，也是一愣，偏偏这时容若的目光已经看到了他，无奈之下硬着头皮上去见礼道：“纳兰大人，回京之后气色很好呀，年华给大人问安了。”随即匆匆离去。容若望着他的背影颇感诧异，不知他怎地会出现在自己家里。看着儿子询问的眼光，明珠大感头痛，实话是万万不能说的，便道：“盖年华来京吏考，到我这里拜访来着。”正待转身回去，突然想起一事，叫住容若又道，“容若，后日我和官孝先大人等约好了，在摘月楼赴宴，你也一起来吧。”看着容若又要推辞，不由面色一沉：“你难道要一辈子这么喝酒填词下去吗？你这副样子，怎么对得起你天上的额娘！就这样定了，你后日晚上好好准备准备。”次日，明珠即到刑部衙门提审赖安一案。这个案子，自从容若回京移交过来，也有些时日了，明珠本想等容若状态好一些的时候，由他亲自从旁协助审理，好好提携他一番，所以才压着未办。昨日盖年华来后，改了主意，自然是趁着容若无心于事时越快办了越好。拿过案情卷宗来，草草翻看一下，已发现无数破绽，但是拿人的手软，本来要存心容情，于是只当那些破绽不存在一样，并不去细究，草草地过了堂，就把案子给结了。却说容若被明珠那日丢下的话触动，揣想如果额娘在世，是否真的会为他现在的颓唐伤心？想来想去，只觉得生命中重要的女人都走的走，离的离，不由悲从中来。但悲恸之后，却也清醒了些，断断不愿意让天上的额娘还有雨婵、四贞为他难过，于是振作精神，决心不再日日买醉下去。对于明珠让他随同参加宴会的事情，容若不禁皱了皱眉。然而想起许久没有留意，明珠头上白发又多了几根，再想起刚回京那日明珠特意让倩柔给他熬上的参汤，不由叹了一叹，认命地去换衣服准备。摘月楼，乃是京城地面上数一数二的酒家。最得京城风流名士和富豪官吏的喜欢。同时，摘月楼自有丝竹管弦和舞女歌伎，都是经请专人训练成的，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这白乐天的诗倒像是为摘月楼写的一样。这日，明珠他们的宴会就是在摘月楼最高处。那官孝先官居刑部侍郎，与明珠份属同僚，为人精明，居官清正，极得康熙的重用。所以，即便以明珠之权势，也愿与之结好。容若曾在家中见过官孝先一两面，但未及言谈，所知不多。官孝先倒是早知道他的声名，明珠家大公子惊才羡艳、丰神绝世之名传遍北京，因此每每相见都极客气，呼为“世兄”而不名。这日，官孝先见明珠带子赴宴，颇为惊喜，容若第一次在这种场合遇见官孝先，见他说话倒是风趣，丝毫没有康熙所谓“那班老头子”的迂腐，不由心中略生好感，觉得这趟来也许不冤。到摘月楼不能不听歌舞，酒过三巡，便有丝竹声响了起来。众人知道马上便是舞伎出场，都停杯留神看着。听说今天出场的舞伎乃是摘月楼新训练出的，允称无双，因此分外翘首以盼。只听一缕清音响起，竟是人未谋面，先闻其声。那歌声清甜婉转，俏美异常，而歌词音调迥然与诸人平时所听有异，倒像是江南一带所产。明珠、孝先等人相顾点头，都觉得果然名下无虚，今日摘月楼的舞伎虽未见其舞姿如何，单凭这嗓音便已佳绝。心神俱醉中间，浑没注意独独容若在一听到这歌声的时候就已变了脸色，只觉得越听越是熟悉，忍不住便睁大了眼睛，要看看这舞伎到底是谁。过得数秒，先是一片红色纱影从楼侧挥了过来，接着两片藕色水袖如蝴蝶翩翩飞舞，那舞伎舞了进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众人今日方晓得晏小山的感觉，只看着楼心，一叶藕荷色的清影分分明明，载歌载舞，周身还围绕着淡红色的轻纱，整个人仿佛笼罩在彩色斑斓的梦里，顾盼嫣然，却又烟笼雾约，总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庞。而因为这看不清，倒更增加了她的魅力，让众人更加如醉如痴。一曲结束，随着最后一声鼓点响起，那舞伎蓦地舞到明珠和官孝先的面前，一个旋身却跪倒在地，同时不知从身上何处抽出一张状纸递到两人身前，口称：“民女有冤情，还请大人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