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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第1页）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事情的结果出乎意料得让人瞠目。三天后，广西军众将齐集在孙延龄将军府门口，延龄从容不迫地出来邀请众人入内。进入大厅，拉旺已赫然在座。容若则是随着依娃来的，站在一侧。依娃把他带到这里后，就去了后堂。众将被延龄请到这里，只见眼前空空荡荡，哪有四贞的人影？都觉得受了骗，一时大哗，更有脾气坏的几个眼看就要汹汹作势，上演全武行，却只听一声清咳，依娃扶着四贞款款从后堂步了出来。静，安静得出奇。包括拉旺和容若在内，厅内众人无不目瞪口呆，对着这意料之外的结果，说不出话来。唯一保持镇静的就只有延龄、依娃和四贞三人。还是四贞先开了口：“诸位，我近日偶染重病，亟须休息。所有军务，一概交由我夫君孙延龄将军处置。”一双清秋般的眸光刹那间在众人身上一扫，忽然身子摇了一摇，转过身，示意依娃搀扶着，居然就那么走了。四贞这一番来得突兀，走得更加突兀。但是四贞既已现身，又在没有任何人胁迫的情况下，说出让延龄代为处置军务的话，无论如何，众人本来的猜想已不能成立。片刻之后，广西军众将纷纷告辞。拉旺虽然觉察到蹊跷，因为若是四贞无恙，断不至于不和他打个招呼，更何况他还有康熙的问候在身呢？然而此时此刻，眼看一瞬间广西众将走得干干净净，也没什么话说，于是哈哈两声，便和延龄告辞了出去。只是走的时候，想必心里是狠狠地骂了两句：他奶奶的，这里面有鬼！走出大厅的刹那，拉旺瞥了容若一眼，只见他站在原地，脸上神色瞬息万变。也就拉旺和他相熟，看得出欢喜、茫然、担心、疑惑，种种表情都齐齐集到了他的脸上。但是，即便不是素识的人，谁看不出他的异样来？拉旺尽管心里着急，却也无计可施，几步走出门，心道听天由命吧。果然，延龄在人走后马上注意到容若的不同寻常。走到容若面前唤道：“荣先生？”容若一惊，从遐想中回过神来，看着延龄脸上的惊讶，不由心中一凛。容若脑中急转，面上一瞬间恢复了平日的清明，措词掩饰道：“孙将军，方才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心里震惊，一时失态。”果然，延龄接着便问：“什么事情让先生如此震惊？”容若已完全镇静下来，笑道：“方才见到夫人的面相，介乎大喜大忧之间，正处在一生关键，然而待要仔细推算，却又觉得前面似乎有无数可能。我相人至今，从未见过如此复杂的面相，所以一时忘形，请将军原谅。”延龄道：“那么，稍后是否能请先生到后宅好好地为格格相上一相？”话语的急切配合脸上的担忧神情，绝不像是装出来的。这声邀请正中容若下怀，却佯装考虑了半晌，才点头答应下来。依娃始终未发一句话。告辞出来，容若一面高兴，一面暗暗戒惧，总觉得依娃今天的表情有点让人捉摸不透，仿佛看出了什么似的，但是想到马上可以再见四贞，还可以弄明白心中的疑惑，竟还是兴奋居多。当晚，容若饭后，延龄便差人来请。不一会儿来到一处卧房门前，容若举手覆门的刹那，手都禁不住微微颤抖。推门进去，房内延龄、四贞和依娃早已等候多时，边上还有两个丫鬟。容若这次是面对面地看到四贞，只见她斜斜地靠在床头，丽色依旧，却显得清减了许多。见他进来，四贞抬头美目深注，然而神色落落大方。延龄给四贞介绍，当说到容若捏造的假名“荣念真”时，容若想到当初取名时本是想念四贞的用意，不由有些赧然。四贞听到这个名字，在嘴里喃喃念了两遍，已经了然，展颜道：“听说荣先生家传易数，不妨就请看看我这场病的休咎如何。”说罢，以手掩口，微微咳了两下。延龄慌忙握住她的手，把她身上的毛毯往里掖掖，怜惜地道：“你身子不好，少说点儿话，也节省气力。”回头对丫鬟道，“快去熬碗参汤来，多加点儿蜂蜜。”等这些做完，才对容若一抬手，“这就开始看相吧。”容若看着延龄对四贞的体贴，情深意切，如果是作态，绝对没有这么真实，不禁怀疑起自己和拉旺的疑心来。正了正神，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看四贞的脸，开口道：“夫人眉宇秀丽，双眼藏神，鼻直肉丰，颧骨饱满，一生权势、富贵，逼人而来，没有不顺利的。只是，”说到这里，沉吟一阵，延龄伸长了脖子催促道：“只是怎么，先生倒是快说呀。”依娃在旁边也注意倾听。容若不答，拱手问道，“敢问夫人今年芳龄可是廿二？”四贞未答，延龄已抢先惊奇地说道：“你怎么知道？”容若心里一笑，四贞的一切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区区生辰自是随手拈来。这话自然不能说出来，反而在面上露出几分忧色，道：“人的面目中间由火星位起，直至下颌，总共十三部位，分别对应人一生的十三个年龄，相学上名为‘通运关’。在这些岁数，一般都面临命运的转折点，非吉即凶。自天庭以下一指距离，正是廿二司空位。夫人司空位上隐隐有黑气露出，然而印堂却又暗隐红光。哎，这种面相……”摇摇头，再次止住话头，顿了下来。延龄、依娃忍不住便往四贞的脸上看，拼命想找出容若所说的司空位的黑气和印堂部位的红光。四贞明知容若弄虚唬人，却也不禁惊奇，好笑他说得煞有介事似的。看了半天，没看出端倪来，延龄记起容若话中的意思，忙着急问：“这种面相究竟怎么啦，是好是坏？”正逢丫鬟端熬好的参汤来，伸手接了过来，拿起调羹舀起一勺，先放在自己嘴边吹吹冷，然后喂给四贞吃。四贞就着喝了两口，却见容若望着这一幕，神色中既是迷惘，又是安心，不由心中一叹，已打定了主意。待延龄把汤碗放下，容若方继续说道：“司空位黑气主凶，印堂红光主吉。我实在是从未看到过这样变幻莫定的面相，凶中藏吉，吉中藏凶，此消彼长，不到关键时刻轻易难以看出最后结果。可是，到了那时，只怕乾坤已定，也再难以挽回了。俗话说：相由心生。只怕是最近必有大事发生，而此事夫人心中犹豫难以两决，还没做最后的决定。吉凶两途，应该就在夫人的一念之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番话，全是容若针对目前广西局势所说的肺腑之言。延龄听在耳里，不啻晴空炸雷，正中自己近日的心事，反而忘了这是给四贞的相词。依娃却是震了一震之后，咀嚼再三，只觉得字字句句都有言外之意，心虚的同时，瞧着容若，再一次对眼前自己初见便有好感的男人掂量了起来。他，真的只是个相面先生这么简单么？然而谁都没有预料到四贞的反应。容若话音落地未久，便见四贞两道黑羽般的秀眉一竖，喝道：“大胆狂生，满嘴胡言乱语，所说的一点儿不对，专门扰乱人心，当我孔四贞是好诓骗的么？”摸出一粒浑圆晶莹的明珠来，“这粒珠子权当谢礼，免得你背后说嘴。快快出去，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伸手一抛，珠子落在地上。容若伸手拣了起来，一脸诚惶诚恐地退了下去。延龄、依娃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要去挽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