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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前说要石头领他四处看看,却不想并非是句客气话。石捕头日日天未亮就去县府报到,硬著头皮带著赵铮游山玩水──他没想到,赵铮贵为王爷,竟比师弟们的那些娃子还要难带。他一会儿要去看安陵的皮影戏,一会儿要去尝玉春楼的烧刀子,不止这样,王爷他啊……还不爱那些侍卫跟著自己,他搁下了豪言壮语:有天下第一捕快在,还怕本王有什麽闪失麽?唉,这可把石头儿给愁的。赵铮身上仿佛有无穷的精力,他原先还有些皇子架子,後来就跟被关了禁闭十年放出笼的孩子也似,哪儿点新鲜玩意儿都能吸引住王爷他老人家的目光。石头只叹自己上了贼船,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只得舍命陪君子,带著赵铮把安陵从巷头至巷尾逐个逛遍。不说石捕头如何想,赵铮亦是如此。他原本也怀抱著其他目的,哪知这石头竟也顶顶有趣,带著他看的玩儿的俱是京城里不曾见过的,这几日下来,竟是真的同捕头爷心生亲近──此事他自己自然亦无发现。今日捕头爷带著赵王爷去了北巷,那儿不比闹市繁华,赵铮看了这老旧巷头,甩了甩扇子,面上虽没什麽,眼里却是不大愿意走进去的。赵兄,你莫小看此处,这里新鲜的事物可多著,保管京里绝对没有──石头暗暗笑他,嘴上亲切道。他们二人在外头多以兄弟相称,横竖长得如此相像,这几天来那些乡亲父老直逼问得石捕头的耳朵都快长出茧了。赵铮先前说要探查民情,此下自是不能拂了面子,便指道:那就进去瞧瞧也好。这巷子里的多是些穷户,可人流竟不比街市那儿还要少,石头边走边道:咱安陵人买东西都知道得在这条巷子找,先前在下带您去的自然是本城里最繁华的地段。若赵兄真要懂咱安陵的生活,还是得走这一条路。只看那巷子热闹非凡,小摊子到处都是,却也规划的颇有条理。那些叫卖的叫卖,还价的还价,不管男女老幼,体现的似乎是安陵的另一个面儿。见石捕头走过,那些路过的、摆摊儿的都亲热地叫了声“石头儿”、“石头哥”,一会儿往他搜里塞新鲜猪肉,一会儿又送了他一条鱼,巷子还没走完,石捕头的手上已经提了两个篮子。赵铮目光敛敛,仿佛意有所指──看样子,石兄在此地人望极高。什麽人望?那是大夥儿抬爱,连张大人都说我石头才是正正经经安陵养大的孩子,我打小就靠著这左邻右坊的接济才养到这麽大个头,做人嘛,得饮水思源。大恩无以言报,只得做好自己的份内事,让安陵上下安安生生的也就得了。赵铮闻言竟是一愣,接著便沈默一路,若有所思。石头亦不打搅他,在他看来,赵铮确实心眼极多,心计亦深,不管他同自己套近乎是夹了什麽念头,横竖他石头没啥好让对方惦记的,自是不用去在意,然这数日相处下来,他亦不由将此人当成自己的兄弟一般,他知赵铮本性不坏,只不过在其位,谋其职罢了。赵铮走到一半,不知叫什麽吸引住了目光。石头随他目光瞧了过去,却见角落一个老头儿正耍弄著黄糖,旁边聚了几个野孩子,正巴巴地看著他变戏法般地画出一只龙出来。赵铮必是觉得新鲜好奇,却又碍於身份踌躇不前。石头却用力拍了他肩头,“想看就过去,甭磨磨蹭蹭的。”赵铮贵为帝子,後又集结权势,多得是人来巴结他,身边却没一个像石头那样敢这麽对自己。他先是一顿,後摸摸鼻子,竟是隐隐学到了石头那几个小动作。“老刘啊,给画几个新鲜的来,咱兄弟北边来的,没见过这个。”画糖的老头儿有些耳背,眼目却是精灵,两手更巧,他对著石头儿慈爱一笑,又去看了看他後边的赵铮,热乎地聊了两句,接著就看那双脏兮兮的手,三两下在王爷面前变出各种花样来。不过几下子,一只栩栩如生的飞龙就画好了。石捕头将那飞龙交到赵铮手里,赵铮郑重地接了过去,新奇地打量著,只瞧那老头儿又速速画了另一只,颤颤举给了石捕头:“石头儿,送、送你吃的,乖、乖乖……”老头儿像过去那样,要去摸摸捕头爷的脑袋,石头亦俯下身,好叫老头儿能碰到他的头。赵铮在边上看著,心中竟生出一丝奇妙的情绪──那是一种类似於羡慕、妒忌、向往等等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感。可是这种念头仅在赵铮心中闪了一瞬,接著便让他觉得荒唐似的一惊,连手里的飞龙也没拿好,竟掉到了地上,沾了尘沙。飞龙落地,赵铮不知想到什麽,竟慢慢拧起了眉。石头转过来看到,可惜地看了一眼,便把手里的那只飞龙拿给赵铮,他那举止如此爽快、如此坦然:这次可要拿好了,再碰掉可就没有了。赵铮却没接下,那双黑眸盯著石捕头,就像是在看著另一个自己。石头叫他看得微怔,他突然想起,眼前的人并非只是赵铮,他还是锦王,是万人之上的皇族子弟。赵铮接著笑了,就像他们第一次见时,那模样仿佛又成了高高在上的王爷,众生在他眼里不过是云泥一般。石捕头自己留著吧,本王有些乏了,就不继续逛了。石捕头看看别处,确定无人注意这里,便低头拱手,应了声“是”。赵铮却不急著回去,反是有意去石捕头府上叨扰叨扰。锦王赏脸光临寒舍,石捕头哪敢把人拒之门外,几次说服不过,只好提著菜篮子带著王爷往巷南走。石头那毛坯房这些年来没啥变化,犹是寒寒碜碜两个小院,他将赵铮恭恭敬敬请至座上,马上给他倒了杯热茶。赵铮将它搁在桌上,环顾这小窝一圈,面上笑道:“斯是陋室,唯吾德馨。石捕头此处收拾得颇有些样子。”“王爷莫恭维小的,不过是求个……能遮风挡雨的就成了。”石头站著,王爷没赐座,便是在自个儿地盘上,也不能无礼。赵铮与他闲聊几句,忽然绕道:“你曾说过你是安陵上下一起拉拔大的……”“哦,是这样不错。不瞒王爷说,小人自小无父无母,是老班头将小的在山林里捡回来。小人天生运气好,那种深山野林夜里最多狼虎,竟还没给畜牲叼了去。”赵铮听他越说,脸色就越发奇怪,只是他掩饰的极好,若非石头也生了个七窍玲珑心,怕是早就被糊弄过去。赵铮仿佛对他生世极有兴趣,原还打算再细细追问下去,却不想他觉得一股阴风无端端地吹来,门板不知何时叫人轻轻推开。却看那白雪之中,一个白衣人手执油伞,接著便听石头唤了一声“阿江”。赵铮原要去把来人看清,却不知怎地头痛欲裂,他捂了一下额头,稍稍缓下,却再再往前看时,那刺痛便又袭了上来!“王爷!”他身边那两个影子也似的奴儿忙将他扶著,石头看他脸色煞白,亦是一惊,也要去搀扶他,哪知他刚凑近一些,赵铮的头疾就犯的更为厉害。“石大人,我二人先送王爷回县府,王爷这下怕是犯了旧疾。”那两个小奴不知向哪处吹了哨子,锦王那几个侍卫就从别处蹿了出来,把石头都吓了一跳。看著他们几人把王爷扶了出去,匆匆地送上马车,竟是无人注意到那门边站著的白衣男人。石头总算打点好了,回到屋子,就看阿江坐在案前。他疲惫地在阿江对面坐了下来,捶捶膀子,叹道:“好端端的,怎的就犯了头疼。”他两眼慢慢地转向了阿江,只看那厉鬼静静坐著,不言不语,连眼儿都不眨。石头咽了咽,“难道,是阿江……”那清冷玉颜对著石头儿,眼里宛如一池深水,他道:“那人看得见我。”石头怔忪。鬼神行事自有其道,为免生出其他事端,阿江往日里是不让其他人轻易见到的。“他何以能看见你?”石头讶道。阿江答:“他身上隐隐有道法护拢,身後该是有位高人。”他又拧眉:“只是那道法有些古怪,我看并非正道清气,怕是邪气,小石头,你当离他越远越好。”石头怔忪眨眼,他欲言又止地张合著嘴,心想:阿江啊阿江,你说他身上有邪气,却也不想想,他一只厉鬼天天待在屋里等他,到底哪个更邪乎?“此事稍晚再说,阿江且先与我老实交代,方才他那头疼……是不是你做的好事?”石头摆摆手,揪住了重点,拎住阿江,不叫他轻易忽悠过去。只看东道鬼君森然笑笑,轻道:“这些时日,那凡人以职务之由,光明正大占著吾的夫君,霸著吾的座椅,用吾的杯子,若为夫再迟小半个时辰,那厮莫非就要爬上吾的床?”歪、歪理!一通歪理!石捕头气结,颤颤指著阿江,到最後却还是泄了气。阿江不虞也是应该,他们俩原还说好,今年春岁一起去游江看雪,还要请两天假相携到镇上溜达溜达,哪知这些事儿石捕头确确办到了,可却是跟另一个男人。亏得阿江大度,若换成他师弟的婆娘,能叫他们跪算盘、拣豆子、睡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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