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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在焚烧炉前（第1页）

这是一排非常高大的房子。王老汉领着逸俊走的这个后门，是专门供焚化尸体的工作人员进出的。其他闲人一律免进。而来焚化尸体的亲人或家属必须得从另一个侧门里进来。

一进门口，这里还不是焚化炉的地方，而是有一道大隔扇房间。就像一个工厂的车间里的更衣室一样的地方，在房间的南侧有几个铁制的壁橱，底下放着鞋袜等物。壁橱就是盛放工作人员衣物的地方。

正在这时候，忽然出现一阵骚动和嚷嚷——逸俊一抬头，才看见原来这个有着隔扇的房间竟是与那焚化炉的大房子属于一座屋子，那长长的钢制叉子梁在高高的房顶上清晰可见。上面的大天窗也是与焚尸房的大屋子共享。隔扇其实就只到达了大叉子梁的梁底，因此，那些骚动和嚷嚷声就是从隔扇的那一侧，也就是焚化炉室里传出来的。

不知道是神经质的条件反射，还是真实的情形，反正逸俊又闻到了一股烧焦了的腐肉的恶臭。好在逸俊没有爱呕吐的毛病。他秉住呼吸，望着王老汉。但见王老汉毫无顾忌地直接推开了隔扇的门板——吱扭一声门开了——

随即逸俊就看见了里面果真是一个很宽大、并且因为有一个很高的大天窗，就显得是一个很高大的屋子。屋子里面站着几个人，北侧就是焚化炉。焚化炉前有两辆四轮铁制小板车。无疑这就是推放尸体的小推车，死人尸体就是用这样的四轮小板车推进来，而后再将尸体放入火化炉里面焚烧。四轮滑滑车中间是连块能够折叠的铁板。

逸俊清楚地看到，焚化室里有两个焚化炉。并且其中一个正被烧得红红火火，炉口上是一个铁盖，居然就像炼铁炉一样。又像是大锅炉一般。炉门外面的一侧有几个把手和开关按钮，那是控制炉门及其火势的开关按钮。

所不同的是，炉门口上有两条轨道。逸俊猜想，这轨道其实就是将死尸架在轨道上面的放尸架上面，然后沿着轨道推进焚尸炉里去，然后就可以点火焚烧尸体了。

看这情形，这里的焚化炉与东城火化场的焚化炉落后多了。那里已经现代化了。哪里的焚化炉是最新的设备，尸体在一边推进去完全是由电脑机器人操作，根本看不见焚化炉里面的情况，也根本不用看，一切都是封闭的。

因为逸俊曾经不止一次地跟着朋友去东城火化场为逝去的老人火化过的。

像这样的火化情境，逸俊平生还是大闺女结婚进洞房——第一次见着。

逸俊想，怪不上了年纪的人总是调侃道：人生的最后一道门就是焚尸炉的门，最后一条路的轨道，就是焚尸炉的轨道。走过这道门，或者走完这里的一小段轨道，就算是最后走完了人的一生了。那些老人们肯定就是根据这样的老式火化炉来想像自己死后被火化的情境的。

逸俊心想，万万想不到，自己居然来这里体验老人们所说的那个人生那个的最后一个驿站。

所谓站好最后一班岗，应该就是指这一班岗了，呵呵。

奶奶地，这究竟是遭罪哦，还是必须得经历这一班岗才行哦？

反正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逸俊又有一些犹豫了。

逸俊想继续看看再说。

逸俊很快就在这几个人之间分辨出了其中果真是有一个焚尸的工人。不仅仅因为其他几个人人都戴着重孝，并且哭得眼睛都红肿着，有两个还在望着那个焚尸炉的炉门不忍地流着泪，更因为焚尸工身穿着锅炉工一样的衣裳，还有一副墨镜吊在脖子上——那是为观察焚尸炉里面的情况而特意准备的。脚上也绑着像打铁洪炉师傅那样的披脚布，身上裹着帆布一样的围布——脖子上还挂着一个脏兮兮的口罩，但是却没有戴。

这时候，焚尸工端起后面一侧矮凳上的一个脏兮兮的大搪瓷缸子来，朝着自己的嘴里灌了一气水，逸俊还清楚地看见了脏茶缸子上用红漆油写着一个“9”。

这时候焚尸工看见了王老汉，便将茶缸子放下来笑了笑，朝着王老汉摆摆手。

“哎，尚钢——喂，给你带来一个助手——呵呵。”王老汉说着就指了指逸俊。

啊，这个焚尸工居然叫上岗，真他娘滴，这是巧合，还是他不该起这样的名字啊。他是在这里站最后一班岗了么？后来才知道，这个焚尸工其实叫尚钢。姓尚名钢，所以叫尚钢。

尚钢朝逸俊看了一眼，但见如此白净帅气的一个年轻人怎么会来当焚尸工哦，于是笑着道：“王老头儿，你想喝酒了是吧，说话哦，咋开这种高级玩笑哦，你哄谁呢？”

这个尚钢无论如何不会相信这个年轻人真是来应聘焚尸工的。于是没有仔细打量逸俊就朝着王老汉指了指。而后就扭头继续看那焚尸炉。

逸俊这才听得焚尸炉里正呼呼地作响，原来风道里的风将焚尸炉里的火抽得贼旺，眼看着炉门都被烧红了——那亲属们见状也不再落泪抽泣了。只是呆了一般地注视着那被烧红了的炉门——不要说，被焚化的死者的家属心里的感受，那是异常地复杂。因为一切都是这么透明，无遮无掩，明明白白。

死者家属有的不敢来这样的焚化炉前观看的，有的是不忍心来看。

焚尸工尚钢的一番调侃让王老汉没有及时地回过神儿来，他支吾着道：“哎我说，你这尙钢，他真是来当焚尸工的——”

“甭鸡蛋胡逼啰啰了——说吧，啥时候来焚尸哦，无非是来托你的人情，让我把死尸化得透一些，火大一些，烧得干净一些哦——行，看看吧，这火咋样哦，你看看，就这样烧法，还烧不透么！”

奶奶地，这个尚钢居然把逸俊看成是托王老汉人情走后门的来了，是想事先通融一下路子，想让他在焚烧尸体的时候，把尸体给烧得好一些，烧得透一些。这真让逸俊哭笑不得！

奶奶地，看来，还真有走这里后门托人情的人，不然，这个尚钢咋就把他逸俊看成了是来托人情走后门的人呢！

这世上的人哦，托人情找熟人走后门儿，居然都找到了鬼门关来了——真他妈的悲哀！

“哎呀，你这小子，你不信是吧，你问问他，到低是不是来当焚尸工的——”王老汉终于被逼急了道。

此时这个叫尚钢的焚尸工才定了神儿，将眼皮撩了起来，认真地打量了一眼逸俊，而后还是不大相信似的摇摇头，而后直接朝着逸俊说道：“真的么——你，伙价？”

逸俊朝着尚钢点点头。

这时候逸俊仔细地打量这个尚钢的面容。大概是因为炉火熏烤的缘故，尚钢的脸庞黧黑，只能看得清眼睛和皱纹，看上去瘦瘦的，背还有点驮，他人不是很壮实，也就四十多岁的年纪。

“呵呵呵——行哩，又多了一个伙伴了——噢——有多一个送人上路的同党喽——”尚钢居然嚎叫了一声。让在场的被焚化的死者的几个家属一齐用诧异的目光射了过。

“看啥哩，你们放心地出去吧，烧得绝对透——”尚钢朝着家属们叫道。

是的，干如此营生的人，你还指望他有多高的素质，简直是在扯淡！从刚才与王老汉对话的话语里，逸俊就已经感觉到了，那个尙钢的话语里脏字一连串的哦。

都已经到了地狱的门口了，就不易复问狐狸和豺狼啥的了。呵呵。在地狱与人间的衔接口上工作，专门与死人打交道，直接送死人上路的活络，那就得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才行哦。逸俊忽然想到了李沛，这样的营生与盗墓相比，哪一个更像人一点儿呢？到底是离鬼近，还是离人更近一些呢？

他不敢再想。

然而让逸俊感到奇怪的是，在这焚尸炉前面，看着火光燃烧，听着火声的呼啸，居然没有闻到烧焦尸体的焦臭味儿，究竟是那味道都被烟囱抽了走，还是因为这里的臭味儿太浓，以至于浓到了人们感觉不到的程度？

诶，行哩，只要能忍受住这味道，就行。难怪这个尚钢居然连口罩也未戴呢，兴许根本就用不着戴口罩。

同时，逸俊细想一想，自己刚来时的那股焦臭味儿其实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在城南的一些小化工厂里散出来的臭味比这尸体的焦臭味儿还难闻呢——那样的臭气，人们，包括他逸俊都受得了，这点儿臭味儿又算得了什么！

逸俊学过化学，其实化工厂里的臭气不光难闻，更可恶的是那臭气其实是有毒的，绝对是对人极其有害的。这尸体的臭味充其量就是臭一点儿，比起那化工厂里的臭气，应该强得多吧？因此逸俊觉得能够忍受的住。

逸俊看见这个尚钢居然如此快活，没有半点儿不舒服的意思，更看不出恐怖之类的情形，于是竟然就生出让自己感觉可以考虑在这里干下去的想法。

那几个死者家属听了尚钢的话，果然有几个人朝着焚化室的外面走去——但是仍然有两个人留了下来。

但见尚钢戴上了那副墨镜，通过焚尸炉的炉门上方的一个观察孔朝里面窥探了一会儿，而后，居然就打开了炉门——逸俊的眼睛就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