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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江召南死了,证据没了,所有的推论不攻自破,用杨局的话说:“人都死了,查什么查?”
政要高官的子弟死于证据不足的追捕中,这对涉案的任何一方人员都是一次重创,无论他们是否在履行职责,秉公执法,现在江召南不明不白地死了,连一场审讯都没有,参与行动的追捕人员都处于谈判的下风口。
楚行云本以为江召南的死将引来刑侦队换血,乃至整个市局的翻天覆地,他也做好了卷铺盖回家,甚至身陷囹圄的准备。不料他从杨局口风中得知,国安部刘处长为他说好话,说他党性强,有责任心,虽然行事有些莽直,但也是依法办事,而且江召南没有死在他手里,他构不成直接责任。
楚行云明白了,江家是在向他示好,向他求和,不,应该说是在借他的手向贺家伸出橄榄枝。如果这次的抓捕行动贺瀛和贺丞没有参与,而是他自不量力,胆大包天,试图揭竿造反,那他的下场不会比江召南好多少。
楚行云和检察院的人坐在一起开会时,贺丞在楚行云的办公室等,从傍晚一直等到深夜,等到身上的衣服自然晾干了楚行云才回来,拿着厚厚一沓检讨材料。
楚行云累了,什么都不想说,把文件扔到桌子上,径直走到窗前打开窗户。下了一天的雨终于停了,夜晚湿润的凉气透过窗口吹进来打在贺丞身上,才把贺丞唤醒。
贺丞睁开眼睛,就见楚行云背对着他站在窗前,在抽烟。
有所预感般,楚行云回头看到了刚才还在合眼睡觉的贺丞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坐在办公桌后的皮椅上,看着他。
楚行云沉默着把一根烟抽完,随后把烟头按灭在窗台上的盆栽里,转身朝贺丞走过去。
贺丞把胳膊撑在桌子上,扶着额角,奔波了一天所以没什么精神,轻声问:“怎么样?”
虽然贺丞的口吻很平淡,但是楚行云能在贺丞眼睛里看到浓重的忧虑。他看得出来,贺丞在担心江家会趁机搞死他,最好的结果反而是永久性停职,但是贺丞更怕他尚留着一口气就不肯认输,非要做一只身死不僵的百足虫,挑战已经归于平静的天平。
楚行云很清楚,江召南的死恰好是地震之前的大撤离,用一条生命向暗暗咆哮的地心深处献祭,换来大局平安。江家政要需要息事,贺家政要也需要息事,这摊浑水本就不应该被搅起来,是他一意孤行不听劝阻非要把沉寂了多年的死水搅和得风云骤变。
贺丞一而再再而三地遇险,就是拜他所赐。就在刚才的会议上,他意识到了,浪潮之下没人真正关心罪恶与真相,人人都在明哲保身,人人都在拉帮结派,人人都拼命地在倾斜的局势中寻找一种平衡,能将各方伤亡降到最小的平衡。死去的江召南为各方握手言和搭建一块平衡木,只要他们之间达成和解,这场风波就能安然度过。
刘处在电话里甚至这样“安慰”他:反正人已经死了,也算是你们抓捕成功。
是,江召南的确是死了,他的目的也是让江召南被判死刑,但是江召南死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死得毫无意义。
江召南和死亡之间永远缺少一场审判。
楚行云再次哀默于自己的无能和渺小,在不可撼动的游戏规则面前,他如同一只蝼蚁。
他向贺丞转述会议上的审判结果,没放过贺丞听完后那如释重负的神情,同时看到贺丞因为放松神经,显得更加疲惫懒倦的脸色。
贺丞靠在椅背上,目光松懈又柔和地看着楚行云,他微微扬着唇角,笑得有些无奈:“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此时贺丞就像一个攻城十座而被累倒的将士,却因为主帅的好强好斗,时刻准备着提枪上马,拼尽余力去战斗。
楚行云细细看了贺丞片刻,有生以来头一次对自己的坚持和顽固感到内疚,感到负累,因为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他还有贺丞。
贺丞自始至终都是无辜的。
楚行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摊开手掌放在贺丞眼前。那是一个小小的U盘,江召南临死时抓住他的手,塞进他的掌心,上面还残留着江召南身体里的血。
“我知道。”贺丞淡淡地笑道,“看到他趁乱往你手里塞了一个东西,你打开了吗?”
刚才楚行云还着急想打开,现在他却不怎么想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疲惫袭来,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U盘里的东西,如果江召南提供可以打破此时平衡的线索,那么他心中再次获取的平静也会被打破。放在以前,他一定毫不犹豫、迫不及待地打开,无视已经达成统一的论调和口号,但是现在他真的有所忧虑,忧虑自己的渺小,现实的强大,忧虑和他站在一起的贺丞会受到牵连。
“还没有。”楚行云把U盘放在桌子上,看着贺丞,问:“你想让我打开吗?”
贺丞撑着额角笑说:“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不会阻拦,无论你打不打开,打开后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我都不在乎,我甚至不在乎你会做出什么事,如何应对。我只在乎你会不会伤到自己,每一次出战后,能否平安归来。”
楚行云方才还坚硬冰冷的心,就这样被贺丞暖热了。
楚行云感到被雨水淋湿的五脏六腑被一团火烘烤着,把他渗进骨髓、流进血液里的冰霜一点一点蒸发殆尽。
他觉得很累,他抿着唇,露出一点疲惫的笑意,弯下腰用双手撑着椅子扶手,低下头把自己放在和贺丞很近的距离,近得几乎贴上贺丞的额头。
楚行云什么都没说,只静静看了贺丞一会儿,然后抬起右手放在贺丞的脸上,帮贺丞擦去雨水干了后留下的一滴印记,轻声道:“你放心,为了能多陪你几年,我会改正自己顽固倔强的坏脾气,调整自己不知死活的行事作风,有必要的时候学着退让,不再奋起直追不留任何余地,尽力让自己免于置之死地而不知可否再生的境遇。命只有一条,豁出去了可就没了,我得留着它,陪你一起活。”
贺丞被强光刺伤般闭上眼睛,眼睫不断地颤动,他抬起手捂着楚行云抚摸自己面庞的手,转过头在他掌心里烙下一个深长有力的吻。
贺丞的气息很烫,洒在掌心里暖洋洋的,像是被一根羽毛轻轻地撩拨着。
楚行云心里一颤,看着贺丞闭着眼睛亲吻自己掌心的样子一时出了神,没察觉贺丞的呼吸越来越烫,等到发觉贺丞的神态不太对时,贺丞已经把脸埋在了他的掌心里。
贺丞打小免疫力就不好,淋雨必感冒,今天淋了一场暴雨,又在办公室里坐了将近半天,现在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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