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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虞转过脸来，淡淡说道：&ldo;先生，你一早就知道是吗？&rdo;吴元菲从没听她提过&ldo;师生&rdo;之类的词，一听这样的口气，顿时就明白了，不慌不忙地说道：&ldo;娘娘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当初你被逼避世，没有直接去妙应寺……那是因为，娘娘你还未走到最后一步，有人对你仍然抱有希望。&rdo;子虞皱了皱眉，随即笑道：&ldo;如果是完全无用之人，先生也不会悉心教导。&rdo;吴元菲并不否认，说道：&ldo;那不是很好吗？无用之人，会被被人抛之脑后，娘娘有人惦记，才会有出头之日。&rdo;子虞轻轻摇头，转过头来注视她：&ldo;登高而招见者远，顺风而呼闻着彰‐‐当日先生教我这两句说，借助权臣帮助，往往事半功倍……这样的话原来是意有所指。&rdo;&ldo;娘娘没有忘记我说的每一句话，这很好。在那个宫里的人，除了图穷匕见的时刻，是不会亲自出手，因为她们早已学会了分辨，什么人对他们有用，什么人是他们的障碍‐‐娘娘你也要学会这一点，认清真正对你有帮助的人，并把他们的力量聚集到你的身边，这样成事容易，就算失败，也可以及早脱身。&rdo;吴元菲道。子虞&ldo;呵&rdo;地一笑：&ldo;殷相那样的人，可没有先生说的那样容易摆布。&rdo;&ldo;若是他在朝堂上已没有阻力，今日又何必找上娘娘呢？&rdo;吴元菲平静地说道，&ldo;他需要娘娘作为助力，娘娘需要他摆脱困境。&rdo;子虞心头烦闷，冷声道：&ldo;与他合作我始终担心，以后要付出沉重代价。&rdo;吴元菲从容笑道：&ldo;只要有所收获，付出代价又有何妨。何况娘娘已从他那里得到太多，他怎么会轻易放过你呢。娘娘心里很清楚，这件事已成定局，别无选择。&rdo;子虞转过头，神色有丝复杂：&ldo;难道这样有悖常伦的事，也变得这样理所当然？&rdo;&ldo;哎，娘娘，不要把你的忧虑这么明白地摆在脸上，&rdo;吴元菲喟叹道，&ldo;那会被人一眼看穿。你的担忧，只要陛下不介意……别人的意见就无足轻重了。&rdo;子虞半晌没有出声，吴元菲忽然柔声问：&ldo;娘娘还想着晋王么？&rdo;雨急了些，子虞观赏片刻，眸光也变得迷蒙起来，轻声说：&ldo;十五岁的时候，我以为一生最大的幸事，就是遇到晋王。&rdo;&ldo;难道娘娘现在还有那种想法？&rdo;子虞盈盈一笑：&ldo;有什么错吗？十五岁自然有十五岁的想法，即使以后变了味，回想起来也会觉得当初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梦。&rdo;吴元菲却道：&ldo;希望娘娘以后不要做这样的梦。&rdo;子虞沉默了片刻，说道：&ldo;再也不会了。&rdo;不甘五月二十，皇帝御驾东明寺，未带任何宫眷，行装从简。虽是如此，随行人员依然有上百人，三百内卫御营拱卫山脚，为寺院中平添热闹。子虞清晨便听见动静，心里不住忐忑，想了又想，还是顾镜梳妆，这样多的日子未曾好好打扮过，拿起眉笔竟发现生疏了，她几次停下手，叹息之后又觉得不甘，费了好些功夫收拾停当。一直到了夜间，殷相的人前来提醒，她跟随来人，慢慢往佛殿走去。这晚月色不好，唯有星光如缀，黯淡地映着路。领路人不知是不是有所顾及不敢提灯，子虞也只能在暗沉的夜色里模糊地勾勒，猜出要去的正是皇帝常礼佛的殿堂。走地越近，她的心开始怦怦地跳动，一声赛过一声，仿佛跳出胸膛，她双手紧紧绞在一起，紧张地不能言语。领路人来到门口后便打算离开，转头对子虞低声说：&ldo;进去就靠你自己了。&rdo;一转身就消失在黑暗中。子虞恍惚地从侧门而入，竟没有人守着。她松了口气，复又觉得沉重：殷相已安排到了这一步，是再也不容许她回头了。到了此刻，她反倒平静了些许，照记忆里的路线进入外殿，出乎意料的，殿中书案上点着灯，有灰衣僧人在抄写经文，灯火在他的脸上明灭晃动，让他清冷的面容一览无馀。子虞诧异地看着怀因，不知是否该装作不觉，继续走进去。怀因忽然有所觉，抬起头，一霎那脸色微变。子虞看着他，心里顿时浮现出很多模糊地画面：在她小产痛苦万分的时刻，有人在她身边低颂佛经，一直等她沉沉睡去。她醒来时依稀记得，心里万分感激，几次托人代为重金酬谢，都被怀因婉言谢绝，无论送的礼物是贵是珍，这位僧人都不曾领受。刚开始，子虞担心授人以柄，惶惶不安，可观察的时间久了，才知怀因真正是方外人，不涉凡尘。相形之下，倒显得她小人之心。等她养好身体能行动了，想亲口对他言谢，只是寺中人多口杂，他似乎有意回避，竟无相遇良机。想不到，再见面会是如此光景。她低头沉吟了片刻，很快就神色如常，打算穿过书案进入内殿。&ldo;娘娘，&rdo;怀因拦在她的面前，&ldo;陛下在静思，不能进入。&rdo;子虞向他恬淡地一笑，不愿回答，没有片刻停留，依旧要入内。&ldo;娘娘。&rdo;怀因的口气有些焦急，只因不愿打扰到殿内的人而刻意压低，&ldo;踏入一步，你的清誉尽毁。&rdo;子虞的睫毛颤了颤，落寞地说：&ldo;已经毁了。如果不能改变处境，我留着清誉又有什么用呢。&rdo;怀因徒然明白她的意思，心底说不清是愤然还是失望，如蚁啃噬，万分难受起来。他的眼神越发明澈，在黑夜里仿佛仿佛一柄雪亮的寒刀。子虞别开眼，淡淡地说：&ldo;大师是出世之人，天地间自在洒脱，我只是个俗人，有许多无可奈何……&rdo;&ldo;这不是犯错的借口，&rdo;怀因说道，&ldo;你要知道，有些一念之差，是没有机会得到修正的。&rdo;子虞转眼直直地望向他：&ldo;大师知道我的余生会是怎样的一个结局？&rdo;怀因一怔，她笑了笑，灯火下只见她肌肤白皙如素，眉目清丽难绘，只因细心装扮过而越发温润妩媚。&ldo;晋王妃罗氏，三年无出，避世出家，某年，殁‐‐这将会是我的结局，&rdo;她喟叹，&ldo;我的生活不会有人关心，一生的作为，就只会留下这样一句话。我不甘心如此，你眼中错误，实在是我最后一次良机。&rdo;怀因觉得无力，并不是他的道理她不懂，而是他们相处的世界大不相同，连看待事物的标准都变得南辕北辙。他冷淡地说：&ldo;如果我现在喊人来，娘娘还会一意孤行？&rdo;子虞脸上的笑容一分不淡：&ldo;我知道你不会‐‐你曾经亲手救了我的性命，不会眼睁睁地看我去死。&rdo;说完，她从容越过怀因，往殿内而去。怀因皱着眉，口唇翕动，仿佛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只化作了黑暗中一个含糊的音，其中的意义，谁也不明白。内殿灯火如昼，皇帝坐在卧榻上，眼睛微阖，仿佛正在浅眠，平日束起的高冠早已放下，黑发一绺绺垂在肩后。子虞望着这个陌生样子的帝王，觉得空气中有一种乱无头绪的波动，凝神倾听了片刻，才发现那是自己的心跳。她面对怀因尚可坦然，可面对皇帝，即使在沉睡中，也觉得惴惴不安。她轻手轻脚地走近几步，在离卧榻有三步的距离停了下来。他忽然睁开了眼，在看到子虞的一瞬间有些迷茫，可随即眼神就变得犀利：&ldo;你怎么来了？&rdo;他的口气还算温和，子虞跪倒，匍匐在他的身前，轻声哀求：&ldo;陛下，请救我。&rdo;皇帝不是傻瓜，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已经明白其中的玄机，也明白了她能走到这里得益于谁的帮助。他低头审视她，目光如水：&ldo;能够安然而退，在无世俗干扰的寺院生活，难道不好？&rdo;子虞叹了口气，大胆地抬起头，与他对视，见他并无排斥，这才大胆地说道：&ldo;主持大师那天亲自为我讲经，说了一个故事：寺院刚建的时候，山下有一条路没有修整好，下雨后泥泞不堪，有一天有个路人来到寺院里，恰巧碰到两个友人，友人劝他：你的鞋都脏了，该换一双。他却不在意地说：换鞋走老路有何用，该换一条路走才是。&rdo;皇帝听罢笑了笑：&ldo;说的不错。&rdo;&ldo;在寺院度过余生，对我来说与换鞋无异，&rdo;子虞轻软地说道，&ldo;陛下是天下之主，一定能给我一条崭新的道路。&rdo;皇帝久久无语，半晌后才悠然叹息：&ldo;傻瓜，道路泥泞终究还能平安到底，换了一条路，有更危险的存在。&rdo;&ldo;我不怕。&rdo;子虞心微微一颤：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能失去的东西已经为数不多。她微笑道：&ldo;不知道目的地的道路岂不是充满乐趣。&rdo;皇帝&ldo;呵呵&rdo;地笑出了声，不知是嘲笑她的天真还是怜悯她的处境，淡淡说道：&ldo;天下人会怎么看待你选的这条路呢？&rdo;一句话就戳到子虞的痛处：他是皇帝，即使别人有所指摘也不会直面指向他。只有她这样的身份，将为成为别人攻讦的对象。她恍然明白皇帝至今和颜悦色的原因‐‐她至始至终是一颗卒子，有机会可以派上大用，如果用不上，丢弃了也不会觉得可惜。并没有什么好失望的，子虞对自己说。她从长袖下伸出手，搁到皇帝的膝上，软腻的缎面上一片温热，她的双手有些颤抖，五指纤细葱白，仿佛雪雕而出。皇帝不禁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