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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敬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哈哈大笑:“老太太多虑了,蔷儿虽小,却是个有成见的。前儿珍儿给了他五百两,说是日常开销的银子。这小家伙自个儿折腾了一番,就把这笔银子变成了本钱,如今日日生利,寻常用度绰绰有余。银子这等容易开销的尚且如此,屋产什么的根本无须操心。”
话说到这份上,若再做推托,传出去倒像是别有用心、多管闲事赶了东府的嫡孙出府又有意苛待似的。虽是万般不情愿,贾母也只得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说道:“蔷儿如此能干,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的——鸳鸯,去开我拨步床头小屉里的一只匣子,把第三张地契取出来。”
贾敬笑眯眯看着贾母肉痛的表情,又补了一句:“不过,老太太说得也没错,蔷儿年纪小,虽是分了府出去住,也该多照看着些。我记得老太太在东大胡同旁,有处带着八面风铺子的院子。虽然小些,但胜在离我们东府近。不如老太太就给了那处,也方便我日后照看蔷儿。”
闻言,贾母差点呕出一口老血: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那处院子位置极好,不但前头有个当街的八面风大铺子,后头的小院又种了一圈玉兰树拦住店里的喧闹,将最里面的四进院子护得静谧幽致,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且店面与内院分门出入,互不相干,极是方便。整个儿少说也值万把两银子。贾母早打算将它留给宝玉,如何舍得给贾蔷?
将心一横,她刚要大骂贾敬贪得无厌,自己一片瓦也不会给贾蔷,却听贾敬自言自语般说道:“刚才那丫鬟不认得我不奇怪,奇的是却认不得蔷儿。设或外人知晓,肯定要说她是听了谁的话装样,要给我们爷孙没脸。不过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老太太极疼蔷儿,那样好的院子都舍得给。单凭这个,还堵不住外人的嘴?”
话音未落,贾母眼前一黑,只觉眼镜突然变成了双层,看什么都带了重影:这根本是明晃晃的要胁!怪道他一开始故意拿那丫鬟说事,原来早在这里等着!若自己翻脸不给他院子,回头谣言不知该传得多难听,把自己传成个容不下亲戚的刻薄老妇!
所谓三人成虎,曾参杀人。谣言一久,不是真的也成了真的。想到种种后果,贾母虽是气得浑身打颤,也无计可施,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是自然——鸳鸯,把才刚那张房契放回去,拿出最底下那张来!”
☆、三十六眼红
鸳鸯拿了房契出来,贾母验看一回,肉痛无比地递给贾蔷,一个字也不想说多。
贾蔷瞅着贾母那副恨不得从眼睛里伸出两只钩子把契书勾走的模样,肚内暗暗发笑:“多谢老太太疼爱。”
贾敬拈着胡须,火上浇油地帮腔:“平日里听底下人说起府里的情形,我只道老太太偏疼政兄弟所出的宝玉,今日回来,才知道老太太对蔷儿也是疼爱有加。世人多有那因长辈偏心的,闹得家宅不宁,再不济也是面和心不和,亲生母子如同仇人似的。但老太太却是不偏不倚,最是公道。荣府无此等烦恼,真是羡煞旁人。”
他字字句句意有所指,看似夸赞,实则讽刺。刺得贾母心内好不容易压下的往事又翻滚不休,加之着实心痛那幢宅子,两腮的肉都气得颤抖不住:“你——你给我——”
不等她吼出那个滚字,贾蔷已拉着贾敬的手作势往外走:“祖父适才来前说一会儿还有事,可别误了时辰——我们两府本是一家,老太太定是不会计较什么的。”
“哎呀,若不是你提醒,我险些忘了。走走走,这事儿要紧,万万误不得。”
说罢,也不等贾母点头,爷孙俩便一前一后地走了。贾母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只觉分外难受,忍不住将手里的盅子狠狠砸了出去。
“母亲!”门外响起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却是贾政。
贾政下朝后,得知妹子已故,料着母亲必定伤心,故连官袍也没换,连忙赶来安慰。不想适逢贾母发怒,连忙抢步进屋:“母亲何故动怒?可别气坏了身子。”
自从贾政入仕后,公务日多,除了每月固定那几日外,渐渐地不再每日来给贾母晨昏定省。贾母见他特地过来,顿时便猜着了缘故。
女儿新丧,旧恨重提,失了幢好宅子……这些事儿一时间也分不出哪个更教人伤心,只像把软刀子钝钝地刮得心尖抽疼,不由拍着桌子放声大哭:“能为谁来!还不是为你们这些讨债的小冤家!”
贾政闻言大惊,连说不敢,又软语劝慰。但他素来不善安慰人,过了半晌,贾母的眼泪非但一点儿没消,还越来越多。
屋里的动静传到外头,可巧邢、王二位夫人今日聚在一处议事。得知婆婆痛哭,连忙过来劝解。
王夫人因之前的口角,心里还在计较,本巴不得贾母多哭一会儿。但见丈夫也在跟前儿,顿时唬了一跳,连忙向前替贾母拭泪:“老太太,您这是怎么了,天大的事儿有儿子媳妇顶着,您可别再哭了,仔细伤身。”
邢夫人慢了一步,暗骂了王夫人几句,正要挤上去,却不想贾母泪眼纵横地瞪了她一眼,竟是不要她近身:“你先出去,人多了气闷得慌。”
当众得了个没脸,邢夫人顿时臊得耳根通红,面皮紫胀地退了出去。她再想不到贾母是因着贾敬的话勾起了旧恨,恼着贾赦又迁怒于她。只道王氏又在老太太跟前下了火,直气得牙痒。
等屋里贾母在贾政夫妇的劝解下慢慢止了眼泪歇下,邢夫人灰头土脸回了自家院子。越想越不是味儿,遂对贾赦抱怨道:“老爷,也不知你那弟媳对老太太说了什么,今天当着众人无缘无故地排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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