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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听那一句“无冤无仇”,神色到底是微动。只觉得再无待下去的必要,转身袖手便往外而去了。
尉迟荣山浑没料到萧听澜竟如此心狠手辣。
史载“凌迟者,先断其支体,乃抉其吭,极法也。”这样的惨酷之刑,向来并不多用,只在犯了谋逆之重罪的穷凶极恶之徒身上应用。
他一败军之将,同这萧听澜不过各有立场,一刀杀了也就罢了,何德何能要担这样苦痛的折磨?
心念一动,忽而想起来什么来,神色登时是惊骇起来。
又跟着在后面嚎:“姓萧的!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不过就是思宗手里一把刀!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
然而皇帝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门口,他惊恐地拼命挣动,只呼喝道:“姓萧的!陛、陛下!陛下——”那模样仿佛是要追上皇帝说个清楚似的。
可无论如何挣扎,他仍旧只是被牢牢绑缚,无法丝毫动弹。
尉迟荣山脸上表情顿了一瞬,忽而张嘴就往舌头上咬去。不料他的动作快,旁边小吏的动作却更快。
因着杨诚自尽一事,崔妄早同这些小吏不知开了多少“预防囚犯自尽”的会了。故而那小吏一见他动作,立即就拿了旁边一团卷起来的麻球往他嘴中塞去。
尉迟荣山自尽不及,只拼命在刑架上呜呜挣动,面色狰狞至极。
只是他纵使在战场上勇武,此刻却已然是被拔了利齿的困兽,再如何挣扎,总归是无法再逃出生天了。
皇帝出了尉迟荣山的囚室,本来该径直出刑部的大门就此回宫。
然则一走上甬道,脚步却渐而慢了下来。
崔妄跟在后头,琢磨着皇帝的意思,开口道:“微臣已审了那苏家女了,陛下可是现在就要看卷宗?”
皇帝背着手,捏着那支木头簪子,倒好像颇是不耐烦似的。
顿了顿,方淡淡开口:“既而来了,也便就顺便看了罢。”
皇帝径直走入崔妄办公的厅堂,先喝了口茶,又理了理袖子,这才似乎突然记起这码事似的,这才慢条斯理从崔妄手中接过卷宗翻看起来。
只是接的时候慢,翻起来却很快。
皇帝一目十行往下看,那苏怀月的说辞无非就是受了吴婆婆所害,方被掳到了那山谷去。这样的话宋白砚早不知在他耳边说了多少遍了,其中多少漏洞嫌疑,他其实倒也并不十分在乎。
翻到最后,他隐隐只觉出一种不满意。
可究竟不满意在什么地方,他细细一想,却又只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崔妄本来就是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在琢磨皇帝的心思,故而见到皇帝面色不霁地将那案卷往台子上一扔,抬眸朝他看过来时,他立即跪下告罪。
心下琢磨了一遭,试探着先回了句:“那苏家女还另说了许多歌颂陛下贤德圣明,令人心折之语,微臣觉得与此事无干,便自作主张并未写下。”
皇帝默了默,本来是很严肃的表情,忽而十分突兀地嗤笑了一声:“想来都是些陈词滥调,不听也罢。”
皇帝这一声笑,却教崔妄有些惊异。
这笑声终尽管是带了浓厚的嘲讽之意,但却实在令人无法忽视其中表露出来的态度之微妙。
最简单的就是与方才的尉迟荣山作对比,倘或皇帝真想要杀一个人,是万万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崔妄因道:“微臣今日审苏家女,便只得了这些。陛下倘或别有疑惑,微臣即刻便将其提来。”
皇帝却没立即说话,指尖轻轻叩击桌角,默了会儿,只道:“不急。”起身,沉思着慢慢踱步行到了那烛台面前。
烛火轻轻跳跃,在皇帝幽深的眼底投映一点灼灼的火光。便见皇帝忽而伸出修长手指,在那火苗上一拂而过。随后一顿,像是得着了什么乐趣一般,又倏而将指尖从那火苗上扫回来。
如此三两回,崔妄不由关切道:“陛下,水火无情,还请陛下珍重龙体吶。”
皇帝扫了他一眼,却不知想起来些什么,唇角竟而微微弯了弯。
不过那弧度宛如晨曦雨露一般稍纵即逝,皇帝将指尖收回,细细摩搓了一阵,终于开口说话:“崔爱卿,这苏家女犯下如此过错,依你所看,朕究竟该不该杀她?”
崔妄听这么一句话,心里头却不由打起鼓来。
皇帝是个杀伐果断的人,向来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求取旁人的意见。故而有此一问,那便是皇帝心中犹豫;心中犹豫,那便意味着皇帝在此事竟而有所权衡。
这样一个既无背景,也无特殊身份的孤弱女子,同前朝反贼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刀杀了想必不会引起丝毫波澜,皇帝竟然却开始有所衡量。
这实在是颇为耐人寻味。
他不免又想起苏怀月今日的种种举动来,想起她那时的一句话,“曾有人同我说,紫藤萝最是衬我…”
在那样的情况下,苏怀月说出这种话来,这个“有人”意指谁,实在是不言自明。
回想起京中种种传言,又回想苏怀月今儿这些意有所指,他忍不住想道,难道真的、真的皇帝其实是对这苏怀月…
崔妄脑海里甫一冒出来这样的念头,就大感荒谬。
那苏怀月纵使是有几分颜色,却还不至于就到了能得皇帝如此青睐的地步,只连忙把这荒诞无稽的念头压了下去。
可抬头一望,天子还在等着他的回答,他实在又不肯白白错失了这样一个机会。
故而斟酌了会儿,到底下了个决心,只回道:“微臣以为,这苏家女虽然犯下大错,却是受奸人所害,倒是罪不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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