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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没让人通报,独自进了园子,老远见檀韫在花圃前修修剪剪,便踱步过去。他在翠尾出声前比了个“嘘”的手势,轻步走到檀韫身后,正想吓他一下,便听檀韫笑了一声,仰头看向他。
皇帝若无其事地把准备作恶的两只手放下,笑道:“什么时候现的?”
“不知道,但若是熟悉,脚步声也是可以认人的。”檀韫刚想起身,被皇帝摁了回去,翠尾见状赶紧给皇帝搬了张小方凳,自己退到后头去了。
皇帝落座,把要拖地的袍摆提起来放在腿上,拿起剪子一道修剪,说:“今日沈侯入宫,不经意提起他家女儿和鹤宵相看的事儿,大抵是想告鹤宵一状,说鹤宵言而无信,不把两家的交情放在眼里。”
“世子真的会答应与哪家女儿相看吗?且我听说沈侯已经见过了秦王,若有不满,也该向秦王说才是。”檀韫笑了笑,“沈侯正值壮年,怎么做事也没条理啦?”
“皇叔若真想安抚沈侯,沈侯根本不会跑到我跟前来说这些。”皇帝对秦王的心思了然于胸,叹气道,“不论读书习武,鹤宵小时候都是最勤奋的,晨起练功,深夜读书,从不偷闲,我们几个皇子公主和一堆世家子弟中,他是最厉害的。他那会儿还说要当状元,做辅,父皇也对他寄予厚望,钦点了元明先生给他做老师。元明先生年轻时连中三元,父皇起初本想让他入阁,他却更愿研读经史,后来去了国子监,也教过不少学生,可鹤宵是他唯一一个弟子,他说鹤宵幼而聪敏。可自从鹤宵八岁那年先秦王妃离世,他性子突变,起初只是变得沉默或跋扈,后来几年就渐渐地不怎么读书了,颓势愈收不住。”
檀韫安静地听着,说:“您那会儿和世子并非同室读书,我没有见过小时候的世子,不过也知道,世子原该是芝兰玉树。”
“是啊。”皇帝说。
“我见世子与秦王间隙很深,若不加以劝阻,那日的事情难保不会出现第二次。”檀韫说。
“这不是旁人能劝阻的,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皇帝看向檀韫,“心病还需心药医。”
檀韫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哀愁,抿唇道:“心药……是先秦王妃么?”
“这算是天家密辛,还是父皇病逝前告诉我的,嘱托我多多宽恕鹤宵。先秦王妃原本不喜欢皇叔,是皇叔用了些不正当的手段强迫了她。”皇帝说,“你知道的,皇叔风流得很。”
“这不叫风流,是下流。”檀韫蹙眉,“若光风流,做不出糟践女儿家清誉这等下作事。”
皇帝屈指在他脑门上敲了敲,“你啊,当着我的面骂皇叔?”
“只是如实评价。”檀韫卖乖地抿了抿嘴巴。
“这门婚事也有母后的手笔。”皇帝说,“先秦王妃对父皇有倾慕之意,她当年来雍京估计就是奔着父皇去的,以她的身份不可能做侧妃,父皇也没道理拒绝英国公府的女儿,这就威胁到了母后的地位。母后因此告知皇爷爷,先秦王妃和皇叔‘有情’,那会儿皇爷爷病重,对朝堂的掌控渐弱,而父皇势大,父子之间也免不了互相忌惮,皇爷爷不会放心让父皇再娶英国公府的女儿,再者皇爷爷对皇叔向来宠爱,便赐下了婚事。”
檀韫挑了挑脚边的一朵重瓣栀子,轻声说:“先秦王妃心中怨恨,因此也怨恨世子么?”
“父皇说,先秦王妃是在鹤宵门前悬梁自尽的,也许还有更多,但秦王府的事情,具体我就不知了。”皇帝说。
檀韫长久地沉默,有些茫然地说:“我好像说错话了。”
皇帝:“嗯?”
“那日我去世子府,临走时同世子说了一番话,劝世子要往前看,可哪是这么容易的呢?”檀韫轻声说,“我小时候在家过得也很不好,爹娘对我非打即骂,可他们也没故意选在我门前上吊啊,且那会儿我年纪小,许多事情其实都记不太清楚了,在家里总共也没待几年。后来入了宫,有幸遇见您和老祖宗,也就再没有受过什么苦了。”
“你遇到我之后就没有受过苦么?”皇帝说,“受过吧,你跟着我,受了不少委屈。母后不喜欢我,连着对你也没有好脸色,你又是皇子伴读,多少人盯着你,若不是檀掌印,我护不住你,说不准哪日你也会像雪团子那样,活泼乱跳地出去,冰冷冷地死在外头。”
“这宫里头的人,出头前谁不受些委屈,当作是修炼吧,吃一堑长一智嘛,我要不受那些蹉磨,今儿也握不住缉事厂。”檀韫挪挪凳子,俯身趴在皇帝膝上,闭眼道,“再说啦,您这样好的主子,旁人排着队还求不来呢。”
皇帝低头摸他的头,笑道:“我现你这段时间越来越爱撒娇了,又是猫墩儿了?”
“最近总是做梦,”檀韫说,“梦见您离开我,不要我了。”
皇帝顿了顿,轻声说:“那日说让你出宫住,真没有赶你走的意思,不要多想。你想在宫里还是宫外住,我都是许的。”
檀韫蹭了蹭脸,轻轻“嗯”了一声。
是观走近时瞧见两人的模样,下意识地顿住了,可事情不小,他正踌躇着,好在皇帝也现了他,打趣道:“地砖烫脚?”
“爷爷,是烫脚!”是观快步走过去,弯腰道,“是缉事厂的应百户入宫来了,说收到一桩要紧的事件。”
檀韫把脸从皇帝膝上抬起来,皇帝说:“叫他来。”
是观应声,很快就将应知早带到了花圃边。应知早跪地磕头,说:“陛下,方才卑职收到青州的上报,十七日前,青州泺城知府谭驿在经过泺山时被响马杀害了。”
青州泺城去年地动七日,房屋、庙宇等倒塌大片,伤亡五千余人,朝廷拨款重振,这是门辛苦的重活,因此今年开春的时候皇帝下旨让泺城知府谭驿入京,要他当面敷陈灾后重建的相关事宜,没想到糟了这样的祸事。
皇帝站起身,“一个正四品的朝廷命官,在自家门口遭人杀害,十七日了,青州怎么没有上报?驰……”他话语一顿,“驰兰,在想什么?”
上一世的谭驿是后来死于伤寒,又生一桩变化。檀韫沉吟着说:“陛下,若是寻常情况,青州没道理隐瞒,且他们越早上报才能撇清干系,如此说明此事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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