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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错觉之中,那九年就像又一个被违规补课占去一半的暑假,只不太到一个月的时间不见,再见到时只有又回到了日常和秩序之中的安心感。
她几乎忘了自己曾经怨恨过卿言,怨恨过她的抛弃和冷漠,怨恨过她不肯回报相同的感情。
她几乎忘了自己曾被怎样的无力感烧灼,那从指间逐渐攀附至躯干的空虚从神经末梢开始侵占着她的身体,将她心里的爱意抽干,干裂出无数缝隙。
她忘了一个人在国外的时候曾多么想听听卿言的声音,哪怕是一句敷衍的“你还好吗”。可卿言从来都没有尝试联络过她,甚至没有向何傲君打听过她的联系方式。
她忘了被卿言渐渐遗忘的那种感觉,那好像必须一个人活着见证太阳熄灭、群星陨落、宇宙坍缩般的残忍。
她又何苦沉浸在那残忍之中呢?
所以不知道多久以后,她再次踏上故土,被父母安排着工作、安居,过着无比单调的日子。那段时间里,她几乎要想不起卿言的样子。
她已经不再习惯想起她,也不再习惯痛苦,就连怨恨都随着岁岁年年而模糊起来,模糊到仿佛爱的感觉也随之消泯。
可卿言的环抱轻易地将空虚从她的身体里剜去了,卿言的吻轻易地将怨恨从她的心底抹除了,来自卿言的一点点温存就能将她心底那干涸的裂缝滋润着填满。她的那段没有卿言的人生就这么轻易褪了色,让她甚至无意再去重申过去的苦痛。她只记得自己对卿言的想念,对卿言的不舍,对卿言的依恋。
那被时间冲刷无数次剩下的情绪残渣,消融在卿言再一次专注看向何梦露的眼神里。
她不要补偿,也不要报复。她只希望那眼神能将她带往垂垂老矣,带往永恒天光。
还真是,好没出息的小狗。
那些曾经随着血液流遍全身的负面情感此刻凝结成一根短小却尖锐的刺,随着卿言的问话再次扎向胸口,疼了一瞬,却也给何梦露一次回望过去的机会。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对自己说,她已经不再是一个人。
于是她向卿言坦白了自己染发的理由。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第一时间适应国外的生活,何梦露也是如此。她原本对出国就带着抗拒的情感,再加上没能收到来自卿言的联络,就更是颓丧。
而这样极力避免多余社交的人,是一个长相甜美、声音细柔、胸部丰满的亚洲女孩。这些特质原本没有什么不好的,可那些对她暗自窥视、多次骚扰的人显然不让她这么想。
何梦露避无可避,又找不到地方可以倾诉——她的朋友、家人都不在身边,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关心陌生人潦草的烦恼呢?久而久之,她更倾向于自我封闭,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很难再打破这种孤独的现状了。
她回想起卿言为了给孤儿院拉捐款而对着同学们一个一个鞠躬的样子,心想自己的这点烦恼又怎么能跟卿言受过的苦比呢?但她却被这孤独几乎压垮了,这事实更让她自鄙不已。
走在马路上时街边男性的性骚扰、偶尔碰到面连招呼都不打的室友、因为处在颓废期而逐渐难以跟上的学业,以及与卿言断交的现实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她被单独搁置在一边,而其他人都在前进。她被熟悉的一切远远抛在后面,而似乎这还不够似的,好像每个与她擦肩而过的男人都要对她吹个口哨、用猥亵的目光扫过她的胸部,或是装作不经意去碰她的身体。
某天,她在公寓门口的马路上看到一只死掉的流浪狗。
那只狗太瘦小、太脏了,双眼无神地趴在路旁,连毛都不知道被谁恶意剃掉了一块。何梦露看到它口中似乎还半叼着什么东西,拾起来看过之后才发现,那是一只老旧的狗牌。
何梦露将那只狗用丝巾包好,埋葬在附近的花园里。
那天她去染了十分抢眼的发色,买了磁吸式的鼻环和唇环佩戴,穿着妆容也开始逐渐远离以往的风格。她终于结识了一些新的朋友,逐渐习惯了第二天顶着半花的妆容和宿醉的脑袋匆忙赶去上课,习惯在社交平台上为了合群而假装特立独行,仿佛这样就能追赶上谁,或是不被孤独追赶上。
流浪狗就该有流浪狗的觉悟,不对吗。
直到她某天偶然看到自己在玻璃映上的倒影,一瞬间她甚至没认出那是谁。
这样的她,卿言还能认出来吗?
那一瞬的恍惚让她意识到,她无比想念那只还没有面目全非的小狗。
于是她将头发染成了黑色,不再为了显示攻击性而带乱七八糟的环,也不再躲在酒友身后,假装她的生活很充实很安全。
她终于下定决心面对当下的一切,也终于下定决心买了飞回国内的机票。
再见到卿言的那天,天城下着一场大雪。绒毛般团簇的雪花们在寒风中飘摇着下坠,相互依偎只会让它们坠得更狠。
那天的雪几乎让人难辨前路,可何梦露还是一眼认出卿言。
她在笑。
路灯将卿言染上一层不属于冰天雪地的暖色,那层朦朦的光像是将她与寒冷隔绝了开来。她笑得那么自然,就好像何梦露记忆中那个不茍言笑、神情冷淡的人是她凭空捏造的。
何梦露莫名生出想逃走的心思。
她想在雪幕遮掩在两人之间,还没有戏剧性地将她展露在卿言面前之前尽快逃走。她不知该对眼前这个陌生的卿言说什么。她融不进那暖色里去。
她怕她脱口而出的是寥寥几句寒暄,然后她们再也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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