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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第2页）

郭小丹说话尖酸刻薄，总是冷嘲热讽，一副不气死人决不罢休的德性，可她从未蛮不讲理地“凶”，至少给人说话的余地。简化接过手机，郭小丹那话夹着弹药机枪一般突突地射过来。

简化脸色大变，一边脱孝服一边风一样飞出去。

程熙还没搞明白状况，简化打开车门了。老头子在世时，尤其是病重时，简化表现出来的冷漠与失职，让她觉得他极为陌生，今天的葬礼是老头子人生最后一场事情，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简化！”她嘶声喊，虽然她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但语言还是诚实地暴露了她的失控。

简化愣了一下，他嗅出了程熙话语里夹着的不满、怨怒甚至是其他复杂的感情，结婚这些年来，他从没看到她在公共场合里情绪失控。“对不起！”他犹豫了那么一两秒，低头钻进了车，车辆绝尘而去。

“妈的！这对不起跟你天堂的老子说去吧！”简祖生把手中的笔往桌上一搁，生气地诅咒。他实在无法忍受这种不孝之子。一旁的土叔厉声呵斥：“别以为今天有两文钱就了不起，不养老不孝顺不懂感恩的人是永远无出头之日的，大家看着，他日他要是没有报应，我土哥从龚县大桥跳江！”

族人七嘴八舌地附和，先前支持葬礼一切从简办理的，现在也看不惯了。究竟什么事比至亲的葬礼还重要？值得从葬礼上逃离？在葬礼指

责主人家，这在珠玑村是前所未有的事。葬礼上死者为大，族人出于亲情和道义合力把事情办通，主人家不会责怪族人做不周，族人也不会批评主人家。都希望死者走得安宁。

卢丽妮两眼一垂，嘴巴一裂，又开始呜呜咽咽地哭诉他们多年来，不计较得失悉心照顾老头子，才刚放手两天，人家就没耐心了，没商没量交给一个外人来照顾，现在老人究竟是怎么死的，大家都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她左一句外人，右一句外人，惹得亲朋交头接耳纷纷猜测。简立基还不能理解这混乱的局面，骤变的气氛让他感到惊骇，他转身抱紧乐嘉害怕地哭了起来。

程熙的脸青绿双色变幻，在她空洞的眼睛里，周围的人与物都已经虚化在无边的黑暗中，她越不过那个荒原的黑洞，她心中仅存的希望已经落尽枝叶，只剩下光秃秃的干枯的树干。

简易担心卢丽妮再这样口无遮拦地骂下去更加难收场，连声呵斥让她闭嘴，对她言听计从的男人这两天再三呵斥她，卢丽妮歇斯底里撒泼，狠狠地撒，把面子和形象全都撒了出去。

一时间，杂音纷乱，分不出是呵斥声、哭诉声、安慰声、还是议论与揣测声，简方向缩到一个角落里捂着耳朵。简博弈凑近卢丽妮，拍拍她肩膀，耳语了一会儿，卢丽妮才抽抽噎噎地停止了哭诉。

卢丽妮的大嗓门停下来，整个混

音版就失去了主旋律，只剩些零零碎碎的配音。

这一阵骚乱怠慢了接待来送葬的舅父们，他们原就颇有微词了，进屋又看到葬礼的寒碜样，眼看简家几兄妹都过上大康生活了，到头来竟把老头子一把火给烧了，老头子这一辈子的奔波劳碌喂了狗。偏偏葬礼还缺了个老三，他们找到了发泄的理由，狠狠地数落简家兄妹的种种不是。

这下屋子全静下来了，舅父那边的人越说越激动，搬出一箩筐陈年往事，力赞简先令当爹又当娘的拉扯几个孩子，力数兄妹四人的种种不是。

简婕冷哼一声，此刻她的思绪比外界还混乱，那一摊触目惊心的红不停地流，把那些青绿全染遍，母亲脸色惨白地睡在稻田上，她头痛欲裂，瘦小的母亲蜷入棺材里，给棺材让出了那么多的空间。她伏在棺材旁哭得天昏地暗。如果舅父这边的人也参与了她的整个经历，今天会不会改变这番慷慨陈情的说词？

简易简单羞愧地道歉，舅父不接受，要简化也立即回来，否则今天就不能出殡，骨灰就搁这，看谁着急。谁都联系不上简化。简先令眼见形势即将失控，他以族老身份站出来，吩咐人斟茶递水，替简家兄妹道歉，平息舅父们的怒气。

简祖生德高望重，说话条条是道，既替简家兄妹道歉，又替简家兄妹开脱。至于简化，简祖生表示一旦联系上，立刻要他给出一

个交代。族老站出来为简家兄妹开罪了，舅爷那边的人有了台阶下，也只好将火气降下来。简祖生见机行事，一口一个舅老爷，请他们到里屋入席就餐。压在弦上的箭就这样被取了下来。

下午四点出殡，一个骨灰盒、一抔黄土是老人最后的归宿。偌大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朵，空荡荡地挂着一只明晃晃的太阳，阳光在黑盒子上折射出金色的光泽，是老头子生前的光溜溜的背，又是一件硕大而华丽的往生衣。他们沿着铺满落叶的林间小道蜿蜒前行，两旁树木枝丫延逸，像是敞开怀抱迎接老头子归去的队伍。空山寂寂，落叶簌簌，愈往山林深处愈发肃穆沉寂。

葬礼结束，简祖生和几个说话有分量的族人留下来跟简家兄妹妯娌推心置腹地聊了半天，再三叮嘱联系上简单，一定要他给舅父那边一个交代。做人要孝义并重，要有担当，要言而有信。程熙憔悴地点点头。族人归去后，众人也将各自归程，卢丽妮表示，今天产生的所有费用，他们不会承担，但是老人留下来的钱，必须三份等分。因为老人在世时，他们照顾的老人，而其他的长期缺席陪伴，别说照顾。

对此，简单和程熙都表示没有问题。简易简单把程熙和简婕送到车站。临下车，程熙再次打了简化电话，简化仍处于失联状态，程熙惨淡一笑，嘴角像是化脓的伤口。她把这个

电话号码从心里彻底删除，把往事全部格式化，他们的婚姻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