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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尼说:“今天下一场透雨,我们就有玉米可收了。”
一路上没有一丝风。空气像是一条厚厚的棉被覆盖在路上。在裘弟看来,那是些只要他奋力往上一跳,就可以推开的什么东西。沙地烫着他那生着老茧的光脚板。列泼和裘利亚低着头,垂着尾巴,无精打采地走着,它们的舌头也从那张开的两颚中拖了下来。在久旱的松土中追寻猪的足迹是困难的。在这里,贝尼的目光比裘利亚的嗅觉还敏锐。猪在黑橡林中觅过食,又穿过荒废的垦地,然后折回草原去。在那里,它们可以掘到百合根,也可以在那些水潭的清凉池水中搅着污泥打滚。可是当附近有食物时,它们是不会走得这样远的。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还没有橡实、松果和山核桃,除非能够深深地掘到去年那层落叶的下面去。扇棕榈的浆果即使对不择口味的猪来说,也还嫌太青了。离开巴克斯特岛地三哩路,贝尼蹲下去察看足迹。他捡起一粒玉米放到手掌上,然后指着一匹马的蹄印。
“他们在引诱那几头猪哩。”他说。
他挺起腰来,脸上神色严肃。裘弟焦急地看着他。
“那么,孩子,我们只得跟过去了。”
“跟到福列斯特家去吗?”
“跟到猪在的地方去。也许我们能在人家的畜栏里找到它们。”
那锯齿形的足迹,显示了猪在吃散落在地上的玉米粒时前后移动的情形。
贝尼说“我能理解福列斯特兄弟为什么要打奥利佛,我也能理解他们打你我的缘故。但是我死也不明白,他们怎么会这样的无情和卑鄙。”
前面四分之一哩的地方,设下了一个粗陋的捕猪机关。活门已弹上了,但栏内现在却是空的。那是用没有削光的小树做的。另外一株弯曲的小树上曾放过诱饵,在猪挤进去后就把活门弹上了。
“这些流氓一定在附近守候着,”贝尼说“这样的畜栏用来关一只猪是关不了多久的。”
一辆大车曾在沙地上转了一圈停在那畜栏的右边。车辙通向一条朝福列斯特岛地去的模糊的丛莽中的路径。
贝尼说:“好了,孩子,这就是我们要走的路。”
太阳已接近地平线。秋云像雪白松软的圆球,染上了红色和黄色的夕照。南面一片昏暗,就象枪药的烟雾一般。一股寒风掠过丛莽又消失了,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怪物吹了一口冷气,然后从旁边掠过。裘弟打了个寒噤,对那随之而来的热空气更觉感谢。一条野葡萄藤横在有着浅浅的车辙的路中央。贝尼俯身去拉开它。
他说:“当前面有困难在等你的时候,你最好敢于挺身上前去面对着它。”
突然,一条响尾蛇毫无声息的在葡萄藤下咬了他。裘弟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一闪,比飞燕还要迅捷,比熊爪的一击还要准确。他看见他爸爸在那响尾蛇的打击下,蹒跚而退。紧接着,又听到他爸爸大叫一声。他也想退回去,而且想用所有的力量喊出声来。但他只是呆呆地钉在沙地上,一声也发不出来。这好像是闪电的一击,而不是一条响尾蛇。这好像是树枝折断,又像是鸟飞,又像是野兔一闪而过
贝尼高喊:“退回去!拉住狗!”
那声音使他动弹起来。他退回去,抓牢猎狗颈项上的皮。只见那斑纹的影子,抬起了它扁平的头,约有膝盖高。那蛇头跟着他父亲缓慢的动作向两边摇晃。他听到那蛇尾响环的格格声。狗也听到了。它们嗅出了气味,浑身的毛都耸立起来。老裘利亚悲鸣着,挣脱他的掌握,转身偷偷地溜到后面,它的长尾巴也夹到了后腿之间。列泼用后腿站起来狂吠。
像做梦一般,贝尼慢慢地退回来。那蛇尾的响环又响了。那不是响环在响——那一定是知了在嘶鸣,那一定是树蛙在喧嚷。贝尼把他的枪举到肩头开了火。裘弟战栗了。那响尾蛇来回盘曲,在痛苦中扭绞,头部钻入到沙土中去。一阵痉挛掠过了那蛇整个肥厚的身躯,那蛇尾的响环微弱地卷旋几下,就不动了。那蛇紧蜷着的一盘,像退却的潮水一般慢慢地旋松开来。贝尼转身注视着他的儿子。
他说:“它咬中了我。”
他举起他的右臂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他干燥的嘴唇颤动着,龇出了牙齿。他的喉咙也哽塞了。他呆呆地看着臂肉里的两个小孔,每个小孔里都有一滴鲜血渗透出来。
他说:“这是一条很大的响尾蛇。”
裘弟松开列泼。那狗跑到死蛇那儿猛吠,向它进攻,最后用足掌去捣动那蜷曲的尸体。列泼静了下来,又在沙地上面乱嗅。贝尼抬起头,不再凝视。他的脸色变得像山核桃木一般灰。
他说:“老死神要接我回去了。”
他舐舐嘴唇,迅速地转过身去,开始穿过丛莽,向自家垦地的方向行进。路是平坦的,因而可以缩短回家的时间,但他只是盲目地取直线向家中走去。他自己开着路,穿过了矮矮的丛莽橡树、光滑冬青、丛莽扇棕榈。裘弟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在后面。他的心跳得这样厉害,以至他不知道自己正往哪儿去。他只是跟随他爸爸穿过低矮植物时发出的折裂声前进。忽然,密林终止了。一小片长得较高的橡树围成了一块浓荫遮蔽的林中空地。在那儿默默地走着,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贝尼忽然停下来。前面一阵骚动。一头母鹿跳了起来。贝尼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呼吸仿佛也由于某种原因而变得轻松些。他举起猎枪,瞄准了它的头部。裘弟心中一惊,以为他爸爸疯了。现在可不是停下来打猎的时候。贝尼发射了。那母鹿翻了个跟斗跌倒在沙地上,蹬了几下腿就不动了。贝尼跑向它,从刀鞘内抽出他的猎刀。现在裘弟觉得他的爸爸真的疯了。贝尼不去割鹿的咽喉,反而用刀插入它肚子乱割。他把鹿尸来了个大开膛,那心脏还在噗噗跳动。贝尼又乱割几下取出肝来。他一面跪下来,一面将刀换到左手。他卷起他右臂上的袖子,重新注视着那两个小孔。它们现在已闭合起来。前臂肿胀得发黑。汗珠从他的额上渗出来。他迅速将刀尖刺入伤口。一股黑血涌了出来,他把那温暖的鹿肝压到刀口上去。
他癔哑地说:“我能感到它在吸”
他压得更紧。他把肝拿下来一看,它已经变成了有毒的绿色。他将它翻过来,把新鲜的一面再压上刀口。
他说:“从心上再割一块给我。”
裘弟从麻木中跳起来。他摸到猎刀,割下一块心。
贝尼说:“再割一块。”
他一块又一块地换着贴。
他说:“给我那把刀。”
他在他手臂原有创口往上一些,那乌黑肿胀得最厉害的地方,又割了一刀。裘弟喊了起来:
“爸!你会流光血死去的!”“
“我宁可流光血死去,也要比肿胀来得好。我看到过一个人死于”
他脸上汗如雨下。
“痛得厉害吗,爸?”
“就像有一把灼热的刀子刺到肩上一样。”
最后,当他拿开那贴上去的肉片后,它不再呈绿色了。那温暖的有生气的母鹿的肉体在死亡中渐渐僵硬。他站了起来。
他镇静地说:“我不能再有更好的办法了。我回家里去。你到福列斯特家去,叫他们骑马到白兰溪请威尔逊大夫。”
“你想他们会去吗?”
“我们必须去碰碰运气。在他们拿东西丢你或者开枪打你之前,先赶快喊他们,把话告诉他们。”
贝尼转身走上那条践踏出来的小径。裘弟在后面跟着。忽然,在他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他往后一看,一只带斑点的小鹿摇晃着它柔软的腿,正站在那林中空地的边缘向外窥视。它的黑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惊异。
他叫起来;“爸!那母鹿有一只小鹿。”
“不行了,孩子,我支撑不住了,快走吧。”
一种由那小鹿引起的极度痛苦征服了他。他踌躇起来。那小鹿抬起它的小脑袋,感到迷惑了。它摇摇摆摆地走到那母鹿的尸体跟前。俯下身去嗅着,呦呦地叫了起来。
贝尼叫道:“走呀,孩子。”
裘弟跑着追上了他。贝尼在那条模糊的丛莽通道上停了一下。
“告诉不论哪一个,从这条路到我家来。倘若我走不完这条路,他们就可以来救起我。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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