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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奉皇命供材料的商贾挣不了钱,动了歪心思以次充好,石料木材不提,单一项大漆便要耗费不少。
有一种涂料产自关外,颜色鲜亮且廉价,然而高温易化,色彩也没一年便会沉黯,实在鸡肋,大户人家看不上,寻常百姓嫌不实用,因此无人问津。萧知遇幼时在朔州,常溜出府玩,见到市集有一木匠的学徒拿这种涂料练手描画,涂坏了便重来,他瞧着新奇便记下了。
这种涂料京中不曾有,他辗转托人问了多回,才在另一个州寻到门路。而那些个漆料商贾,正为昂贵的大漆发愁,寻常漆料又无鲜亮色泽,此时若能寻到能够鱼目混珠的,他们焉能不用。
只需收买些贩子,在他们面前有意无意提到几句,他们自会上钩。
皇陵的殿门柱体供桌等紧要的,自然用最好的大漆,外表看去光鲜华美。至于房梁斗拱这些注意不到的,便就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用了这关外的漆。
这一切本来应该天衣无缝,可惜正赶上重阳大祭。按习俗,礼生们特意在梁上悬挂了大片长明宫灯,灯火需燃烧一日一夜,火苗跳得老高,那横梁的红漆便逐渐烘烤化了,滴落鲜血一般。
今日偏还是个热烈晴日,化得更快。萧知遇想。
按他设想,皇陵滴下红漆叫人发现就够治罪的了,还不巧让父皇撞上,看来是宜明的运气不好。
第三人
一长队车马行至京师西门时,萧知遇坐在车辇中闭目休息,能听见仪仗鸣锣开道,和道旁百姓凑热闹的声音。
车辇摇摇晃晃驶入城门,萧知遇忽听“砰”的一声巨响,车马猛烈摇晃,他稳住身,竟又听到外面人群的惊呼声。
车夫竭力控住被惊得踱步的马,进宝坐在车头,被晃得摔下来,灰头土脸往回一瞧,惊惧道:“殿下,城门……城门倒了!”
萧知遇一愣,猛地掀帘一看,只见城楼巍峨高耸,中间两扇高达十丈的大门,已轰然倒下一扇。
此时京内百姓聚在道旁,人数众多,竟有数十人被活生生压在下面,生死不知。无数百姓惊惶逃跑,推挤冲撞,远远的又有车马翻倒,马匹嘶鸣狂奔,一时间烟尘四起人仰马翻,哀叫连天,又闹出不知多少伤亡。
越闹越乱,拉车辇的几匹马快要控不住,进宝立刻扶了二皇子下来要跑。哪知这时候众臣车马俱都受惊,人人都下了车,加上亲信侍卫和大批百姓,他俩竟被人流裹挟。
忽有两名北庭禁军打扮的冲了过来,道:“殿下莫慌,我等必将护殿下周全!”便护着萧知遇,竭力往道旁的屋檐下挤去。
萧知遇眼看情况越来越糟,马嘶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他想到南衙巡逻的禁军应该不远,急道:“去寻附近的执金卫!快!”
话音刚落,忽听前方一阵凄厉的马嘶声,再是禁军的呼喝声,有人高声道:“卸车辇,就地斩杀马匹!”
萧知遇一听便认出是裴珩的声音,努力抬头一看,就见不远处人群后退,豁然空出一小片,隐约可见一匹马卧在血泊中。一辆车辇顶盖上,两道人影立着,烈日下裴珩已除去冠冕,面色冷肃,身侧的赵诠高举长刀示意。
此次护送圣驾的是北庭禁军,不该裴珩来管,然而这种时候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方才有好几匹马奔走伤人,这些马受人惊扰胡乱跳动,已有挣脱缰绳之势,如若冲撞起来后果不堪设想,便纷纷抽刀斩杀。
鲜血溅了一地,附近百姓见了血被震得一愣,惊惶四望,裴珩又朗声道:“执金卫听令,逐次疏散百姓!若有违令奔行伤人者,捉去南衙发落!”
再往外一看,一长队执金卫已赶来围在外边,层层把住每一条道口,高头大马手持刀戟,生生将人群压住了。在内的北庭禁军也迅速镇压态势,人群渐渐安定下来。
萧知遇惊魂甫定,抬首望去,裴珩立在车顶真如天神降世一般,不由看得怔然。
裴珩目光与他接触一瞬,细细将他看个分明,见未曾受伤,才缓了神色,朝他颔首,萧知遇紧绷的精神也松缓下来。
整个天家仪仗已冲撞得七零八落,幸而老皇帝的御辇在最前方,早早避开,受到的影响最小。车架已停下来,老皇帝出了车辇,太子伴驾在侧,搀扶着下了地,皇帝望着这场动乱,面上惊怒交加。
萧容深倒还形容齐整,与安国公在一处,安国公一把年纪,被萧容深搀住才勉强没倒下去。见态势平息,两人便往皇帝跟前走。
老皇帝怒道:“大昱京师,竟能出城门倒塌这等事,闻所未闻!”
总管张春扶了扶歪掉的帽子,阴阳怪气道:“奴才记得西城门前阵子才翻修过,竟还能塌了。”
负责的依然是那四皇子和工部,安国公欲言又止,面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来。
萧知遇赶来时正听到这话,便知萧宜明捅出这种天大的篓子,今日决不能善了。
老皇帝面色果然更为难看,怒不可遏:“去!去将这不肖子拿来!”
侍卫领命去了,半晌却独自回来,低声道:“启禀陛下,四皇子殿下他……车马翻倒,左腿被马所伤,已经昏迷。”
萧知遇一顿,想起那几匹脱缰奔逃的马来,竟是伤了萧宜明。
萧容深劝说道:“父皇,四哥如今情形,还是先让太医诊治,醒了再问罪不迟。”
皇帝胸口起伏几回,到底没有再发作,看了眼远处的睿王和行走的执金卫士兵,拂袖道:“回宫!”
裴珩要坐镇乱局,不能离开,萧知遇在几名执金卫护送下慢吞吞回了王府,一路上看着道旁翻倒踩踏的摊位,和地面泼洒的血迹,不知是马血还是人血,心中恻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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