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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真的已经过去了。”芊芊重又看向葛蕾时就看到她那定定注视着自己的笑眼，“我现在已经走出来了——各种意义上。没有家，没有家人，当然也没有钱，”葛蕾打趣地笑出声，向前探了探头，“不过也没有顾虑，没用约束；有自己的生活，有自由。像获得了新生，不如就当你今天是在帮我庆祝这些吧。”

玻璃窗外人来人往，餐厅的门被推开于是门头的铃铛叮当作响。芊芊终于点了点头，余光落在身边椅子上的手袋上，她犹豫着，也还是问了出口，“那这个，会不会太贵重了？其实我约你一起过生日，也只是想见见你，晚上一起去玩的也都是关系很亲近的朋友，我也都让他们不要带礼物给我……”

葛蕾笑着摇头，再次抬手跨过小小的餐桌，将手掌覆在芊芊的手上，“是生日礼物呀，很珍贵的生日，”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芊芊的手背，看她从明显僵硬的姿态慢慢放松下来，“蓝港那种地方对我来说倒是真的有点太隆重，不过今晚不去是因为我真的有很重要的工作……等过段时间我们发了年终奖，我请你再去一次。”葛蕾偏头看向芊芊，扬了扬眉。

那样子像是在哄逗面前的人。

芊芊点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她翻过那只被覆盖着的手，然后收拢，轻轻地握了握。

a·三

葛蕾遇见过很多贵人。救了她的护林员阿姨、给她图书室钥匙的村支书、“护送”她走出来的各位老师，还有收留未成年时的她打工的老板们。

义务教育结束之后她就开始居无定所。她要上学，要出去，要远离活埋人的深坑、要停止想象母亲在十八岁时因为生了个女孩变得歇斯底里、要避免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而她的监护人却认定她的学业对他们毫无用处，只要找得到她，就一定会制造麻烦。老师们理解她的特殊情况，帮她保留学籍、尽可能协助她摆脱来自家庭的困扰，定时把作业和讲义打包发邮箱，有考试的时候喊她回去一趟。她开始独自在市里漂，睡过后厨、网吧、地铁站、桥洞；遇到过同情她的“有义之士”，也遇到过人面兽心的坏蛋、神出鬼没的恶魔。她在顾客的剩菜中获取营养，没什么可羞耻的：如果成长得更像成年人，也许就能获得风险更小也时薪更高的工作；如果能量更充足，就能熬夜在网吧里多学一会习。

葛蕾高三的时候，班主任联系上她开了补习班的老同学，帮葛蕾得到了在那里做清洁工的机会。从那以后，葛蕾在堆满讲义和试卷的小仓库里睡觉，还获得允许在空闲时间蹭课听。她把从音像店里带出来的淘汰录音笔放在不同教室里，等到晚上，侧仰看着小小窗口外或明或暗的夜色，那地方是她到那时为止曾有过最安稳的温床。

高考结束后，葛蕾来到了离家遥远的大城市，曾经给她制造无数麻烦的人再找不到她。从此，她能够在敞亮的大教室上课不用担心被人找上门，租在有安保的小区里不用担心半夜被人企图抱走，在想要换工作的时候才需要换工作，在想要认识谁的时候才需要去认识谁。

她始终认为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会向往冒险：一种是从没冒险过的，另一种是除了冒险无事可做的。

a·四

芊芊不再和葛蕾聊那些她平常会和其他朋友聊的事。而是把那些原本要写在博客里的东西搬进和葛蕾的聊天框里，她那些想要有人回应又怕被人看到的话。

葛蕾有时候会隔很长时间才回复，但她的回复总会是芊芊期待的。

她说她很喜欢逛书店，每次到一个新的地方玩都会寻找附近的书店。

葛蕾就发了一个定位给芊芊，那地图上只标了地址门牌，看不出是做什么的。葛蕾说那是间书店，问她要不要这周末一起去看看。

·

“这里离我学校好近，可我从来没来过。”

见面这天，芊芊穿了一件长长的素色风衣，头发披散下来拢在脖颈两侧，淡妆，轻巧休闲。

“你在美院吗？”

“嗯。”

“那是很近。”葛蕾正伸出外侧的手轻轻隔开一个跑跳着不看路的小朋友，身体往反方向靠了靠，两个女孩贴近的手的皮肤就有了接触，“我大学的时候常过来这边，在这条街上有些店里打过工，前面有家商店卖糖葫芦很好吃，一会我们可以也去看看。”

“你的学校也在这附近吗？”芊芊把自己的两只手攥在一起，不断地抚摸左手手背上那块格外有存在感的皮肤。她问问题，但没再看向身边的人。

“我读的理工，在城南。我那时候，”葛蕾停下来，但不像是因为犹豫，只是想停顿一下，“女朋友在这附近读书，她在工大。”

两个人继续着先前的频率走在青砖筑的墙边，在坊间时而响起的或欢快或急躁的言语声里。芊芊深呼一口气。忽觉一切豁然开朗。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啊？”她问问题的时候回头看向葛蕾，把双手放回身侧，她想着也许这样，摇摇摆摆间两只手就能再碰上。

“参加比赛认识的。”

路过一辆停在街边的老头乐，芊芊看见一块被漆成白色的已经干裂的木板，上面有三个简单的红字“旧书店”。于是她停下来，门的另一边有个老头闭着眼坐在藤椅上，怀里蜷着一只不瘦的貍花猫，收音机咿咿呀呀地大声唱着戏。

青砖、青瓦、木门窗，反而是旁边擦得锃亮的小轿车显得格格不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