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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与书哭了很久。
他并非嚎啕大哭,而是带着克制与忍耐的哽咽,似乎是要把以前不曾流过的眼泪流干一样,久久无法平息。
盛无极的胸膛被他的泪水濡湿一大片,他没说话,默默感受着泪水浸湿衣服,贴在皮肤上传来的无法忽视的温热与潮湿。
时间一分一秒溜走,渐渐地兰与书的哽咽声小了,到最后,他吸着鼻子推开盛无极,背过身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后才回头:“盛无极,我答应你,你可不可以让严铠鸣去死?”
不过两秒钟,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很孩子气的话,表情变得有些难堪,侧过脸不敢直面盛无极。
从盛无极的角度看过去,他的眉眼已经恢复了往常不服输的模样,只是眼睛又红又肿,声音也因为难过有点嘶哑。
他的话让盛无极怔了怔,然后失笑:“我让你恨,没让你一上来就这么恨。”兰与书现在情绪崩溃,盛无极清楚这并不是聊天的好时机,于是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你很多天没有吃东西,只靠输营养液也不行,我让人送吃的过来,后面的事等你吃饱了再说。”
他给王西奥打电话,让他去盛和旗下的餐厅订一份清淡的食物送到医院。
半个小时后,兰与书的点滴液打完了,护士来给他拔了针头,同一时间王西奥也拎着外送袋出现在病房里。
兰与书随盛无极在饭桌旁坐下,盛无极把一碗粥和一份白灼生菜推到他面前:“你饿了太长时间,胃很脆弱,先吃点这个。”
兰与书“嗯”了一声,之后不再说话,整个人像在太阳下晒了三天的青菜苔,蔫蔫的,垂着眼默默吃着眼前食物。
盛无极坐在他的对面,有那么几秒钟想继续说点什么,但看兰与书的眼睛还有点红,情绪也不高,他想还是什么都不说最好,于是默默盯着他慢吞吞地吃东西。
虽然是不说话了,但视线过于强烈,兰与书忍着喝完半碗粥,最后没忍住抬起头对上盛无极的目光:“盛总,你一直看着我让我很有压力。”
盛无极:“……”
“你吃吧,”盛无极站起来,叫上病房里一直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王西奥:“西奥,我们去外面说点事。”
“好的,盛总。”王西奥回答道。
两个人走出病房,顺着走廊来到消防通道。
盛无极先问:“带烟了吗?”
“带了。”王西奥立刻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给他点了一根。
盛无极吸了一口烟,从兰与书开始哭到现在他心里那股酸涩的情绪终于被压了下去。按理说兰与书主动答应说他应该是高兴的才对,但他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
自从遇见兰与书,他感觉到自己的一些行为变得莫名其妙。他又抽了一口烟,大概就是张周说的吧,兰与书跟他以前遇到的人不太一样,有脾气又固执,估计是让他有了新鲜感,所以他才会这样反常。
这个解释似乎说服了他自己。他想,再怎么不一样现在兰与书也答应他了,中间虽然经历了一点小小的波折,但结果依旧是他想要的,反正不出意外三个月后他就会厌倦这段关系,到时候好聚好散,兰与书还能得到自由,怎么看都是他比较赚。
盛无极又想,自己最后一次免费帮别人做事还是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这么多年他就没做过亏本的买卖,再不济也是以物易物——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他就是个市侩的商人,乐于奉献的事留个慈善家去做吧。
一支烟的时间,盛无极便不再被种种情绪影响,他对王西奥下任务:“拟一份合同,就照着冯目的那份写,写完拿来给我看。”
王西奥微微愣了一秒,很快点头称是。
然而下一秒,盛无极皱起了眉。他觉得这样不行,兰与书并不是这样的人——他跟冯目以及李山河不一样,至于为什么不一样,他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乱糟糟地想了一圈,他改口:“算了,先不用吧。”
“……好的,盛总。”
王西奥抬了抬眼皮看了盛无极一眼,随后想起一件事:“对了盛总,金鹏的人来电话了,说要沟通兰先生欠款的事,您看……”
“还挺不要脸啊,”盛无极嗤笑:“我可没有兰与书那么好忽悠,你去联系集律师,将兰与书的情况大致跟他们说一下,再跟那个金融公司的老板约个时间,正好憋了一肚子气找不到地方撒,那就先拿他们开刀吧。”
盛无极和王西奥出去没多久,阿刀来了,一个人来的,来看兰与书的同时也是来给他送手机。他说:“昨天着急救你慌慌张张装进衣服里忘记了,今天才想起来。”
兰与书接过手机道了谢。
阿刀倾身抱了抱他:“看到你人没事就好,你是不知道,昨天看见你躺在床板上一动不动差点没给我吓到厥过去!”
兰与书有点不好意思:“听盛总说是你先发现我的,真的很感谢你了。”
听他提起盛无极,阿刀坐下来八卦:“我还想问你呢,你认识盛总怎么不早说?!抱他大腿啊!一定要死死抱住,让那个欺负你的老板给你道歉!”
兰与书:“……”
想到自己刚刚答应了盛无极什么,他有些抵触这方面的对话,于是转移话题:“我想问你,昨天没还钱,严铠鸣有说什么吗?”
阿刀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盛总说帮你还啊,我日,他昨天好帅!”他兴致勃勃地模仿着盛无极昨天的语气:“他说,‘你今天回去告诉严铠鸣,兰与书的一千三百万我替他还了,以及,以后想动兰与书,让他先过我这一关’,我当场就想跪下来叫他爸爸!”
“……”
兰与书感觉自己的手臂上传来一阵类似虫子啃咬的痛感。他低头去看,除了之前打吊针留下的针孔,手臂上什么都没有。他在发痛的地方挠了一下,那阵痛感没有减轻反而游动起来——顺着他的手臂一路爬到他的脖子,再从他的脖子向下蔓延至前胸以及后背。
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现在反悔已经没有退路。
兰与书忽然很恶心自己。
所以他这两年的坚持变成一个笑话——那笑话站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你看,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恍惚间他似乎看见自己的灵魂卑微地匍匐在地上,痛苦地辩解着:我只是……只是想活下去。
是啊,他只是想活下去,这不是他的错啊。
可是,违背本意做下的决定像野兽一样疯狂撕咬着他,他感觉到自己的肋骨很痛。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兰与书痛到完全忘记自己在哪里,他看到周遭的一切如潮水般迅速退去,露出看不到尽头的苍白海床,而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上面,茫然地望着空无一物的世界。
他听到耳边有人叫他的名字,一瞬间惊醒,对上阿刀关切的眼神。
“你怎么突然直勾勾地盯着前面,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去叫医生?”
兰与书拉住作势要出去的他,摇摇头:“我没事,可能是有点累了。”
阿刀“嘶”了一声:“能不累嘛,医生说你不吃不喝身体储存的能量都快消耗完了,以后别这样了兰与书,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我奶奶说了身体最重要,人一辈子长着呢,身体没了啥也没了。”
兰与书扯出一个牵强的微笑:“你奶奶说得对。”
盛无极回到病房,阿刀立刻停下跟兰与书说话,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问好:“盛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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