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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不让（第1页）

“比如呢？”

“比如入选名单里就有建筑学院三位风格迥异的老师，虽然他们的每个作品各有特色，但不变的风格却始终贯穿在他们的设计理念里。排在第三位的李复凡教授擅长奢华复古风，不得不说，十分契合宫氏。但我推测，李老师在其他两方的名单里排名不会很高。美术学院自不必说，虽然在我看来，创新颠覆的是现在，那么传统应该是创新的灵感源泉，但普遍意义上，大家仍然将复古和创新视为一对反义词。而工程监理公司应该会在融合性上给李老师打低分。青州大学虽然建校已久，但整个校园的建筑风格仍然是现代实用极简风，因此李老师这次的设计就显得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这么明显的专业性缺陷，我不觉得李老师自己会看不到。“

“我想这和他有过几次得益于出其不意的成功有关，这次他押宝的正是你们宫氏，没准还加上美术学院，毕竟每位画家骨子里都有特立独行的一面。“

宫熙贤低头不语，但林远猜得到她肯定在偷笑，笑他古板守旧，可是她怎么知道那不是他的特立独行：“裴老师有些整理癖，明明一个月前刚整理过的资料，这个月又被他拿出来按照另一套规则重新整理一遍。两次我都给他打下手，于是他和我说，’我知道我们现在做的是无用功，因为我们做了功，却没有创造任何价值，所以有时候，在这个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的世界中，保持不变反而具有更大的意义。就像我们现在，本可以省下这些做无用功的时间去创造新的价值，而不是一味纵容自己变来变去。’“

只言片语都记得这么清楚，听得出来，林远真的敬重他的老师。虽然拿这些话来打趣并不合适，但宫熙贤实在忍不住想逗他：“所以你保持不变什么了？又省下了什么了？嗯？“

林远看出宫熙贤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分明是在作弄他，知道自己说不过，干脆跳回原来的话题：“说到裴老师这次的设计图……“

避而不答，转移话题，毫无起承转合，某人害羞了。宫熙贤哪里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只见她抱起猫就往房子里走，将猫锁在浴室后，推着紧随其后的林远来到转译设备前，踮起脚尖对着林远的耳朵说起悄悄话。

“宫熙贤！”

“怎么？我在呢。这有……“

老猫十分后悔，如果料到自己费劲逃出来看到的是这幅画面，它宁愿待在浴室。老猫不无感慨，阳光大好，不出去觅食，成天赖在窝里情，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猫……猫出来了……先去抓猫……“宫熙贤推开不依不饶的男人。

老猫有了防备，虽然在有限的空间里，林远仍然花了一些功夫才逮到它，自己却也气喘吁吁，又加上他气自己总是被宫熙贤一两句就给撩拨了，于是原本以为就此打住的蠢蠢欲动反而变得愈加强烈。

宫熙贤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也有喊停的时候：“等一下……先去把猫吹干……它一直这样湿着不行……”

林远不得不直起身，又一脸忍耐地抱起猫，转身回到浴室。他本就做什么都认真，今天给猫吹干也不例外，但宫熙贤还是从中看出了一点急躁。这无疑让她的心情更好了，果然营养师诚不欺人，克制的食欲会让美食变得更加美味。

宫熙贤望梅止渴，跟着进了浴室：“你刚刚说裴老师的设计图怎么了？“

林远见她问得认真，不疑有他，便也言归正传：“裴老师和另一位建筑学院的贾建学教授，他们的设计风格虽然都可以被称为极简风，但照我说，却截然相反。打个比喻，如果说裴老师建的是热带岛屿的度假小屋，处处透着质朴天然，那么贾教授建的就是现代日式塔楼公寓，精致人性化的设计随处可见。“

”虽然你肯定更支持你的老师，但我还是要问，客观地说，你更喜欢谁的设计？或者说你觉得哪个更契合宫氏的目标？“

名单上赫然在列，裴誉是选，贾建学排在最末，答案不言自明：“你们自己不是已经有选择了么，应该是我好奇才对，你们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

宫熙贤一直认为无缘无故表露内心是一件极其羞耻的事，甚至即便为了达成目标，成年人最好也是论迹不论心，更不觉得一个普通人像作者一样执迷于布道会是一件受欢迎的事，于是她的很多思考只留给自己，亦不曾有过如此刻这般强烈的表达欲。她对此感到惊讶，却一反常态，选择顺其自然：“不如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现行建筑规范是怎么展来的？“

“主要有两大推动因素，一是文化融合，二是实用主义。“

林远言简意赅，一语中的。宫熙贤整理思路，试着给出同样简洁又清晰的回答：”没错，时尚规范也是如此。或者可以说，文化融合只是向人们提供了不同的选择，但决定人们最终选择什么的仍然是实用主义，因此功能是一切。大概没人不知道宫氏要做的是让传统融入新的时代，事实也证明我们融入得很好，而且因为我们的融入，时尚又有了新的规范，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就不仅仅是融入者，也是创建者。创建者思维更加独立自由，但那并不意味着事情变得简单，相反，从无到有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如果有了前进方向，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宫氏未来要做的是返璞归真，掘时尚新功能，并赋予它们中国特色。举个简单的例子，东方的精神力量来自于寄托过忏悔，相比于忏悔的沉重，寄托先便给了人新生的希望，于是便非常值得推广到全世界，加上寄托于有形过无形，也使得将精神力量兑现成物质产品有了可能性，宫氏下一季计划推出一款祈福袋就是这一思路的第一次尝试。那么，你也就不难理解我们的选择了，既然裴老师的设计理念和宫氏的未来方向都是返璞归真，他当然会成为我们的不二之选。“

“……”

林远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似乎还带着一点笑意。宫熙贤虽然从小到大得到的夸奖不计其数，却意外体会到了得意：“我之前就说过我很聪明了，你要是想夸我，麻烦请换种方式。”

“我查了青州大学网站上有记录以来的所有工程中标通知，但凡有本校老师参与的竞标，肥水从来没有流入外人田。“

林远没夸她，却奖励她一条信息，换个人可能会有点失落，但正中宫熙贤下怀。真要说起来，让宫熙贤觉得解决方案哪怕并不比支持鼓励更重要，也是同样重要的还是宫熙建。

宫熙建小时候被赶鸭子上架参与学校的一场演出，因为家里大人都没空，就只有宫熙贤陪他。那个时候宫熙贤也不大，看到弟弟上台前紧张得一句话都不说，她自己也跟着紧张。后来估计实在撑不下去了，宫熙建开始抱着姐姐哭。宫熙贤无法，只能先行带他离开人群，后又陪他到操场跑了两圈。别说，这个法子还真行得通，也不知道是转移了注意力还是跑累了，宫熙建真就忘了紧张，外加身体活泛开了，脑子也兴奋起来，最后上台表演时简直常挥。当时宫熙贤还没有总结心得的能力，倒是长大后想起这件事才有所领悟。虽然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会给予支持，比如陪伴，比如哄劝，但切实的解决方案同样重要，就像那次的跑步，甚至对于宫氏三姐弟来说，相比支持，具体怎么做一直都更加重要。

因此，林远的另类奖励简直是为宫熙贤量身定做的。这个想法让她觉得亲密，再开口便不自觉带着点撒娇的语气：“所以，你才专门把这三位老师拿出来讲是么。“

林远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心中倍感甜蜜，忍不住倾身过去吻她，偏偏这个时候电话响了。宫熙贤拿出电话，看到是徐礼，便要出门接听，不想林远却一反常态，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放下手里的猫，开始专心致志吻她。宫熙贤只得挣脱出来，倒也没有急着接电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林远，见他又要吻，知道这人执拗病又犯了，退后一步平静地说：“我要接电话，你捣乱，一会儿我还要走，你也要拦吗？林远，你想要什么？“

林远不回答，径直又来抱她。

宫熙贤躲开：”但不管你要什么，不顾他人意愿，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别人身上都不会是一个好方法。“

林远如何不知道，这个世上最不能强求的就是一个人的意志，你不能让一个不快乐的人快乐，也不能让一个不爱你的人爱上你，而让这件事变得更加可悲的是，这个人也包括你自己。他也不想自己表现得像在无理取闹，可事实上他正在无理取闹，起码在宫熙贤的眼里，他和要糖吃的孩子没什么不同。

***

之后的十天，林远没有再见到宫熙贤，也没有收到她的任何消息，她消失得彻底。林远这次倒是没有担心她自此再也不会出现，只是想到，等她过段时间又无聊了再来找他，却也没有让他好过多少。

裴誉看出林远今天有些心不在焉，以为他在担心明天的展示：“凡事都有第一次，紧张在所难免，就像你前几次演练的那样就很好，没必要紧张。反过来想，紧张也不完全是件坏事。你明天就能体会到，人在紧张的时候注意力更加集中，思维也会比平时反应快，甚至可以激潜能。总之，你就想，早晚你都要独当一面，现在有机会锻炼绝对是件好事。“

林远自责地说：“老师，我没事。”

宫熙贤看起来比他更没事，不，简直是容光焕，神采奕奕，这让林远仅有的侥幸也荡然无存。他原本以为她最近太忙才顾不上他，现在看来，那根本是自己给她找的借口。这个女人很开心，这难道不是他最初的期望么，为什么他此刻一点都不高兴。可能正是因为他没能做到有始有终，现在才让他遭这份罪，是他咎由自取。

会议桌宽且长，宫熙贤和林远坐在对角线的两端，最遥远的距离，没人知道他们的故事，甚至没人觉得他们会有交集，包括裴誉和褚臧。裴誉不知道林远归根结底是宫熙贤推荐过来的，褚臧也不知道自己推荐的孩子就是眼前的林远。这也是为什么宫熙贤不喜欢人为更喜欢程序的原因——人为的可操作空间太大，可利用的漏洞又太多，由此产生的不可掌控感也就越让人不安又不甘。爷爷就不同，不可控只会让他愤怒暴躁，而对面的中年人又有不同，他神情泰然，游刃有余，好像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胜券在握，宫熙贤感到好奇。

“熙贤，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贾建学老师，和裴老师一样，也是本校建筑学院的教授。贾老师，这就是宫老的孙女，宫熙贤，年纪轻轻已经是他爷爷的左膀右臂了。”

褚臧专门介绍贾建学给她，宫熙贤不觉得只是因为恰巧大家座位离得近，看来正如林远所言，学校果然更信任自己人。

“褚爷爷，不要开我玩笑了，我还差的远。贾老师，您好，我很喜欢您的设计方案，希望这次有机会合作。“

“早就听说宫总能干，没想到还这么漂亮，而且宫总不仅人长得漂亮，话也说得好，希望借你吉言，这次能够和宫氏合作成功，那无疑会成为我履历上灿烂又重要的一笔。“

林远所料不错，宫熙贤这些天确实很忙，一边给徐氏当花瓶，一边集中调查建筑学院的三位入选者。据她了解，和裴誉淡泊名利不同，贾建学八面玲珑，在学术和作品上不见他如何努力，却精于钻营，生意也做得好，常常有学生说他更像是不小心混在了学者堆里的商人。说起来这也无可厚非，有人醉心设计，清高纯粹，就有人讲究实际，务实通俗，只是如今见到贾建学真人，宫熙贤却不得不承认，刻板印象并非都是陈词滥调，这位的圆滑世故在学术氛围浓厚的大学里确实会给人一种鱼目混珠的感觉。

“话虽如此，这哪里是我一句吉言就行的事，还是要看在场诸位大师的实力，不知道贾老师可想好了怎么突出重围？“

”宫总说到点子上了，我想，这么宝贵的机会，大家自然不会拱手相让，肯定都是拿出各自的看家本领，而我的设计特点用一个词来总结的话，就是面面俱到，还请宫总到时多多留意我们的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