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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自己果真死在今夜，日后这个消息传进他的耳中，他是否会为自己难过一分？是否会感叹：&1dquo;想不到她年纪轻轻便罹此大难，当年她同本座在梵音谷中还曾有同院一住之缘，一日三餐，将本座照顾得不错。”

  她三千多年的qíng和执念，于东华而言，大约能换得他这么一句，也算是她积福不浅了吧？

  火舌一路舔上房梁，偶有断木倾塌。凤九仰望着房顶，只觉火光明亮，照得人沉。梁上一段巨木携着火事直落而下，凤九闭上眼睛，心中凛然，是尘归尘土归土还是另有生路，此刻便见分晓了。

  她运气好。

  是生路。

  却并非她所想象的生路。

  玄衣青年勉力推开砸落在身上的巨木，瞧见她湿透的额苍白的脸颊，怔道：&1dquo;他们竟拿九曲笼锁你？”冷峻的眸子瞬间腾出怒色，拔剑利落将石笼一劈为四。凤九乍然于方寸之地解脱，疼痛却也在一瞬之间归了实地，爬遍寸寸肌肤，痛呼一声便要栽倒，被青年拦腰抱住。

  避火的罩衣兜头笼在身上，凤九喃喃出声：&1dquo;沉晔？怎么是你来救我？”

  青年没有回话，抱着她在火中几个腾挪，原本就不大宽敞的一个地牢，已成一片汪洋火海，凤九觉得，想必它从没有过这么明亮的时候。眼前有滔天火事，鼻尖却自有一胶清凉，身上仍痛得心慌，不过此时晕过去也无妨了。

  良久，似乎终子chuī到凉慡的夜风。有个声音响在她耳畔：&1dquo;做出这个地方，不过是为了让你复活，虽然你还不是真正的她，但如果这具躯壳毁掉了，我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一定会让你回来，阿兰若，我欠你的，他们欠你的，你都要回来亲自拿到手。”她觉得这个声音唤着阿兰若这三个字时，有一种压抑的痛苦。

  但她不晓得这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自一片昏茫中醒来时，天边垂挂着一轮如钩残月，四围缈无人迹，近旁几丛花开得蔫答蔫答，一股火事后的焦灼味儿。

  凤九懵懂瞧着盖在腿上的避火罩衣，半晌，脑子转过弯儿来：

  行宫降了天火，烧到了地牢，临危时沉晔从天而降，助自己逃出生天，捡回了一条小命。

  抬眼将身周的荒地虚虚一扫，方圆三丈内的活物，只得几只恹恹的纺织娘，救命恩人大约中途敲了退堂鼓，将自己随道扔了。口中一股药丸味儿，身上的疼痛被镇住了多半，看来扔掉之前喂了自己一颗颇有效用的止痛伤药，救命恩人还算义气。

  凉风迎面拂过，激出凤九几个刁钻喷嚏，被折腾几日，原本就将身子折腾地有些病弱，再在风地里chuī着，风邪入体必定浸出个伤寒，届时也只是自己多吃苦。

  凤九认清楚这个时务，将罩衣裹得更紧一层，循着银月清辉，辨认出一条狭窄宫道，朝着自己那处极偏的院落踉跄而去。

  越往偏处走，火事的痕迹倒越轻些，待到自己住的晓寒居，已全见不出宫中刚起过一场天火，看来住得偏，也有住得偏的好处。

  院门一推便入，分花拂柳直至正厅前，凤九脑门上的虚汗已凝得豆大。她一面佩服自己病弱到这个地步竟还能一路撑着摸回院子，是个英雄，一面腿已开始打颤，只等见着netg便要立仆。

  眼见厅门咫尺之遥，手抬起来正要碰上去，一声低呼却从雕花门后头传出来，将她半抬的手定在空中。

  风九稍许探头，朝里一望。目中所见，厅堂正中的四方桌上点了支长明烛，长明烛后头搁了张长卧榻，此时断不该出现在此地的橘诺，正懒懒倚躺在这张卧榻的上头。阿兰若名义上的夫君息泽神君侧身背对着厅门，坐在卧榻旁一个四方凳上，垂头帮橘诺包扎一个手上的伤口。兴许是做过神官之故，阿兰若这位夫君，瞧着与比翼鸟阖族都不甚同，举手投足间自成一副做派，疏离中见懒散，懒散中见敷衍，敷衍中又见冷漠。此时帮橘诺包扎伤口，动作里方勉qiang可寻出几分与平日不同的认真细致来。

  凤九在院门口一愣，只道九曲笼中的酷刑将脑子折腾得糊涂，一径走错了院落。轻手轻脚退回去，拂柳分花直退到院门口，突然瞧见茶茶，从分院的月亮门转出来。

  忠仆茶茶举目望见她，一怔后直奔而来，欣喜不能自己地抓住她的袖角：&1dquo;殿下你竟自个儿平安回来了，方才正殿并几处陪殿好大的火事，茶茶还担心火事蔓到地牢，殿下有没有伤着哪一处？”不等凤九回话，又赶紧道：&1dquo;火事刚生出来陌先生便从面壁处赶回来寻你，殿下回来时同陌先生错过了么？”

  风九打量一眼茶茶，打量一眼花树中露出个檐角的厅厢，沉吟道：&1dquo;这么说没有走错路，不过我方才似乎瞧见橘诺&he11ip;&he11ip;”

  茶茶撇嘴道：&1dquo;息泽大人住的小院同大公主住的陪殿离正殿近些，皆被火舔尽了，大公主身子抱恙，君后安置她在我们这处一歇，”小心抬着眼皮觑凤九脸色道：&1dquo;息泽大人作陪&he11ip;&he11ip;亦是，亦是君后之令&he11ip;&he11ip;”

  风九自然看出茶茶目光闪烁为的什么，借口想在院中chuīchuī风饮壶热茶，将她打下去备茶具了。她此时其实极想挨个netg铺躺一躺，并不想饮茶，但晓寒居乃是一院带一楼，她的卧厢恰在正厅的上头。她此时没有什么jīng神应付正厅里头那二位，院子里花花糙糙甚多，挤挨着也算挡风，身子似乎也还撑得住，不如靠坐在花树底下就着热茶打个盹儿，也候一候苏陌叶。

  这个盹儿打得长久，睡着时明明还觉着有些风凉，睁眼却觉得很暖和，垂见身上裹着件男子的外袍，耳中听进一个声音：

  &1dquo;睡醒了？”仰头果然见苏陌叶坐在花树旁一个石头凳子上。

  凤九茫然同他对视了半刻，道：&1dquo;你早晓得行宫今夜会有大火，阿兰若会被困在火中罢？”

  苏陌叶似乎早料到她有此一问，良久，道：&1dquo;今日有火我知道，但当日火起之时，阿兰若一直在这晓寒居中寸步未出，我也未留意火是否蔓进了地牢中。”瞧着她，又道：&1dquo;其实，她从不曾惹出什么祸事被关进地牢过，你同她不一样，你们遭遇之事自然也不会一样。”

  这个答案凤九隐约有所察觉，轻声道：&1dquo;既然无论如何我无法复刻她的人生，你又要如何晓得她的死因？"

  苏陌叶淡淡道：&1dquo;其实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变数多如香水海中的莲瓣，或许谁平白多打一个喷嚏也会致它同当初的世界大不同。可你知道这样多的变数当中，有什么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改变的么？”

  瞧着她迷茫的眼睛，道：&1dquo;可还记得太晨宫前芬陀利池中人心所化的白莲？瑶池中的莲盏常知四时变幻，朝夕晦明，芬陀利池中的万盏白莲却是亘古不变，”一时语声飘渺，像是自问自答：&1dquo;不变的是莲耶，是人心耶？”

  凤九接口道：&1dquo;是人心。”

  苏陌叶赞赏地看她一眼：&1dquo;是了，只有人心没那么容易改变，譬如橘诺对你，譬如嫦棣对你，再譬如上君和君后对你。”目光遥望天际：&1dquo;纷繁尘事只是浮云，这些尘事背后，我要看到的是最后他们对阿兰若的本心，那就是阿兰若的死因。”话题一转道：&1dquo;所以你想如何就如何，不必拘泥阿兰若从前的本xing，只是那几件大事上头，切记住同她做出相同的抉择。”

  凤九想了一想，点头称是，将盖在身上的袍子随手一理，靠在老杏树的树根前，抬头遥望天上的圆月，口中道：&1dquo;你先回去罢，我再赏一赏月。”

  苏陌叶瞧她片刻，作势伸手扶她，调笑道：&1dquo;茶茶说你一片丹心只为着我这个师父，大半夜在院中chuī凉风也是为候我，既然为师已经回来了，自然不必你再漠漠寒夜立中宵，起来我送你回房。”

  满园net杏，月光下花开胜雪。凤九未在意他递过来的手，仍然瞧着天上玉盘般的明月，良久，突然道：&1dquo;我同东华帝君的事qíng，不晓得你听说过没有？”话刚出口，似乎恍然不妥，怔怔道：&1dquo;我今夜chuī多了风有些善感，你当什么都没有听到过，先回去罢。”

  苏陌叶嘴角的笑意淡去，手指碰了碰石桌上的茶壶将茶水温烫，添给她一杯暖手，方道：&1dquo;略听连宋提过一些。”又道：&1dquo;白真常说你的xing子原本就是不能将事闷在心中，此时容你一人待着反让人担忧。有伤心的事，说给我听一听无妨，虽然担个虚名，我也算你的长辈。”

  风九沉默许久，道：&1dquo;嫦棣将上君关我静心的石牢换成了九曲笼。”

  苏陌叶提着茶壶的手一颤：&1dquo;什么？”

  风九侧头看他一眼，飞道：&1dquo;其实没有什么，我吃了伤药，已经不痛了。”又重望着天上：&1dquo;只是在笼子里受折磨的时候，我有想过为什么轮到我就是这样。姑姑说她从前被瑶光上神关过水牢，墨渊上神去救了她，还被前任鬼君抓去过大紫明宫，墨渊上神还去救了她。啊，这么看来竟然次次都是墨渊上神救了她。你说是不是因为姑姑把我的运气都用完了，所以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我才都是一个人？”语声极为平静，听不出半点郁结哀伤，说到最后就像是真正在疑惑。

  苏陌叶低声道：&1dquo;每次？”眼中似乎瞧见杏林深处有个影子，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凝神也辨不出院中还有什么旁人气泽。

  凤九仰头喃喃：&1dquo;嗯啊，危险到要以xing命相付的时刻，以前也有过好几次。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些，可能我就没有办法熬过九曲笼的折腾了吧。因为我是青丘孙字辈的一棵独苗，其实小时候还是被养得很娇惯的，后来因为喜欢上东华帝君，吃了一些苦头，就变得比较坚qiang了。”停了片刻，又道：&1dquo;啊，也不能说设有人来救我，譬如这次，沉晔就有来救过我，虽然半道将我扔在了路上。我本来觉得没有什么呢。九曲笼，一般人谁也熬不了五天吧？我竟然熬过来了，我还自己走了回来，我本来还觉得挺高兴挺得意的呢。”

  苏陌叶拿过杯子将半凉的茶倒掉，添上热的重递给她：&1dquo;然后呢？”

  &1dquo;然后？”她想了一会儿，才缓缓道：&1dquo;回来的时候，正瞧见息泽神君在帮橘诺包伤口。其实我觉得橘诺的伤一点都不严重，但息泽神君包得那么慎重，突然就让我有点难过。”她将手抬起来放在眼晴上：&1dquo;那个时候，觉得好像自己就是阿兰若，但是又很可怜她，想着如果是她看到这一幕一定比我更难过，而我难过是因为看到女孩子被好好呵护该是什么样。我看不起橘诺一点小伤也装得什么似的，但又很羡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