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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殊亭的回答在孙悦白意料之外,可这又确实是这个人能说出的话。
他倏然发笑,双手撑在木桶上,仰身看着安殊亭,朗声附和道:“你说得对。”
自己的脚怎么会丑呢,明明是那群人心丑,看一个男人的脚好不好看,那不就是神经病吗?他是唱戏的,又不是花楼里的粉头。
孙悦白成名多年,哪怕他在世人眼中依旧是低贱的戏子,可他身后依旧有许多追捧的人。
凭着那些巨富豪商,社会名流,千金贵妇们的欣赏维护,已经很少有人会在当面给他难堪,他都快忘记从前被欺凌羞辱的日子了。
今日来了个看不懂眼色的蠢货,故意针对,搞什么步步生莲,硬生生的逼着自己赤着脚唱了一段。
孙悦白微微翘起伤痕累累,被尖锐的石子儿磨出了血的双脚,眼中阴沉一闪而逝。
明明好好的听戏,那个蠢货又跳出来非要显着自己,嘲讽说自己是假虞姬,一双大脚丑陋无比,名不副实,那种尴尬的场面,让其他人都不吱声了。
想到自己离开时那人高谈阔论的嘴脸,孙悦白笑意不达眼底,如同蒙着一层霜雾,让人窥不清内里的情绪。
等低头去看安殊亭时,眼里的笑意真诚了许多:“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再重的伤又不是没有受过。”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怎么会这幅打扮出现在这里,据我所知寺中最近不接外客。”
安殊亭将绸布打了个小小的结儿,欣赏的看了一眼,手艺还是这么优秀,并没有因为换了个身体就有所退步。
他将孙悦白的脚放在木桶上,起身,将袜子和鞋一股脑儿扔进旁边的空桶里:“我叫安殊亭,是芦山县苏家村人,前阵子家里闹饥荒,逃难逃到这里的,我上门来就是想讨口吃的。”
安殊亭想到自己如今一名不值的难民身份,原本找到孙悦白的好兴致消散了许多。
他自己都混成这样了,还怎么拯救孙悦白,很明显两人比起来自己更像是需要被拯救的那个人。
孙悦白听见他的话,沉吟半晌这才继续问道。“你家里人呢?”
安殊亭神色微滞:“家里就我和爷爷,爷爷不在了,大哥早年出门求学,如今也不知道在哪里。”
孙悦白看着神色落寞的安殊亭,没有再说什么,他怔怔的看着自己包的像粽子一样的脚,朝他虚软的伸出了手臂:“走吧……”
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对别人发出需要帮助的信号。
孙悦白张开的双臂动作并不明显,只是微微抬起,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肢体的姿态无不是最容易撤回的状态。
安殊亭愣了下,忙蹲下身,将身后的布包拽到前面,一把背起了孙悦白。
突如其来的重量让他踉跄了一下,肩膀上抓着的手一紧,两人都没有说话。
偌大的寺院往日里人来人往,今日也不知怎么了一路上都没有遇见什么人。
安殊亭是个活泼的性子,听着耳边飒飒的风声,偶有几片落叶被清风挟裹着,从他们脚边路过,他终于忍不住套近乎:“叔叔,你叫什么名字?你多大了?今日这是什么情况?”
他是真的憋不住心里的好奇,书里只一笔带过了孙悦白这个时间会在这里,具体的都没有交代。而且他也不相信短短的数十页纸就能概括一个人的一生。
孙悦白伏在安殊亭背上,对方身上的味道是淡淡的草药味道,似乎有些青涩,又带着微甜,就像这个人一样。
听见安殊亭熟悉的问话,他并不想提起不愉快的事情,只是反问道:“你觉得我多少岁?”
被一个成年小伙子叫叔叔,这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这意味着他们即将要退出戏台,将主场让给年轻人了,他这次挤入这个是非之地不就是因为年纪大了,嗓子总容易生病,才来寻求延续保养的办法吗?
安殊亭静默了一瞬,情商骤然上线:“二十五岁?”
孙悦白低头看他一眼:“唔,我叫孙悦白,是个唱戏的。”
安殊亭看不到孙悦白的神色,只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来这会儿他的心情还不错。
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安殊亭的头上冒起了汗珠子,他本就肚子空空,如今又背着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体力多少有些不逮。
顺着树林拐了个弯,终于看见孙悦白说的厢房,他顿时喜出望外。
就在这时,天空惊雷阵阵,紧接着豆大的雨淅淅沥沥落下。
孙悦白抬头,看着瞬间阴沉沉的天空,抓着安殊亭的肩膀紧了紧,“好像要下雨了。”
安殊亭一只手调整了下包袱的位置,躬下身子,加快了脚步。
16
电闪雷鸣,一下接着一下,好像是哪家的仙人在渡劫,密集的不合常理,孙悦白勾着安殊亭的脖子,手臂收紧,铺天盖地的雨席卷而来,打在脸上硬生生的疼。
总算到了屋檐下,陈旧的瓦当上有雨帘垂下,挡着了外面的雨水,让人得以片刻的喘息。
屋檐下站着一群看雷雨的小和尚,推搡嬉笑,一派天真,看到孙悦白被背回来关心的询问:“施主这是受伤了吗?”
孙悦白点了点头,温声道:“麻烦小师傅帮我找些治外伤的药,还有帮我的好友找间空房歇下。”
小和尚本来就打算去找安殊亭,看见偷菜贼不知道怎么的变成了孙悦白的朋友,他眨了眨眼睛,没有戳破,接过孙悦白递过来的香火钱:“寺里如今没有空房间了,不过他可以和睡我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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