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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村里来了几拨外地人,他们一连抢了好几家,然后逃进了山里,往东边跑了。”
“还有这事儿?”
“他们开始也说要借个宿,睡到半夜就动了手,天不亮就跑了。打那以后进村的人都要登记哩。”
纪及说“那就登吧。”
我们俩一路打听着到村委会来了,一问才知道,村委会的办公室就是过去的一个马车店改的。蹲在里面的一个人长着络腮胡子,穿着一件脏里脏气的西服,下身是一条老式便服裤子,还挽着裤脚。他脸『色』黑苍苍的,布满了皱纹,看上去有五十多岁,正警觉地用眼角瞟过来,不做声。我们说明了来意,他鼻子里吭了一声。一边的人介绍说“这是我们的老主任。”我立刻说“主任好!”
主任这才站起来,让我们坐到里面的凳子上。
纪及和我都掏出了证件给他看。他不识字,就递给一旁的人。一旁的人放在光亮处看了看,大声念着。
主任说“噢,原来又是两个‘叽叽分子’!”
他把“知识分子”说成了“叽叽分子”,我觉得耳熟。我熟悉这个地方的人,连他们平时举手投足间透『露』出来的意思都能会意。纪及并不在意,一脸和善的笑。
主任说“行了,你们去吧——要不就留下吸袋烟?”
他说着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盒进口烟,自己取了一支点上,把整盒烟往我们面前一扔。
我们谢过了,然后赶紧离开。
我们在吴寡『妇』家里安顿下来。老太太的西间屋收拾得像个小客房,看来好多过路的人都在这儿住过。吴寡『妇』给我们送来开水和手巾,好像对这一套已经相当熟悉了。纪及掏出一点钱给了老人,老人毫不犹豫地接过,掖在大襟衣服下,眉开眼笑。她说“你们住在俺这儿保险睡个好觉。俺这山里静气,空气也好,过路的都这么说。你不知道哇大兄弟,来的人什么样的都有,你俩俺一看就是好人。有一年上从东北来了个留小胡子的年轻娃儿,半夜里还往俺屋里跑呢,他噗噗捶门,说什么屋里有老鼠。哪有老鼠?俺亮开灯,掩着衣怀起来,跟他去抓老鼠。刚进了门,噗,就被那个兔崽子捂在身子底下……你说气人不?”
纪及笑起来。我也笑了。
老人接着咕哝“俺打四十岁上就开始守寡儿,也没个风吹草动的,那个丧下良心的!这下可好!第二天俺报了官,村头就把他绑起来,用柳条子抽了一顿。后来才知道,他是个监里放出来的主儿。村头说,得,再送回监里就是。就这,一些穿黄衣服的把他铐走了。也真是,没管教好又放出来,你说糟蹋人不是?要做那样事情就不要到俺这干净人家里来。他该去找穿‘牛腚裤’的!”
纪及不解“‘牛腚裤’?”
“就是啊,村西头那家有个闺女,人家就做那种营生,挣下好大一堆钱,盖了一座大屋呢!”
我说“可能是穿‘牛仔裤’吧?”
纪及吸着凉气“那你们村头该管了!”
“村头?她是村头的干闺女,还要按时给村头一些钱呢。村头家买了个摩托,就是她给的钱。”
吃过晚饭后她在屋里点起了煤油灯,坐在灯下和我们拉呱儿。看来她惯于和一些过路人交谈,说话间神态自若,始终微笑,兴致勃勃。
纪及书呆子气地掏出了笔记本“大娘,您能给我们讲讲徐福渡海求仙的故事吗?这是秦王东巡的路,村子里有很多关于秦始皇和徐福的传说,以前我也听过。”
老太太拍了拍头“哦哟,村里大人小孩儿都知道,秦始皇早些年就在俺村东的山头上看过光景哩。那时候秦始皇快老了,让人抬着才能上山。徐福跟在秦始皇后头颠颠的,像个跑堂的……”她说到这里把嘴捂上,“俺这话要是让村里姓徐的听见,他们好扇俺耳刮子了……”
我笑问“为什么?”
“为什么?这你还不知道?俺村里有好几户姓徐的,都说徐福是他家老祖呢。当年秦始皇为求仙的事儿急了,一急就火起来,想杀徐福那几个人——也许是皇帝手下的人把话传歪了,反正呼啦啦姓徐的都跑了。他们顺着山沟跑,跑到俺村藏起来,繁衍出这么一帮子后人。”
纪及瞧瞧我“这也并非没有可能。”
老太太拍手“就是呀,他们长的模样,一看就跟俺村里人不一样!”
我问“他们长得跟你们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啦去了。俺这一庄里的人是从大西面迁过来的,个头不高,敦敦实实;徐福那支人是北海边的,个子怪大,大双眼皮,脸儿黄,你看看他们后人都是高个子……”
纪及点点头记下来。后来他又问了几句什么,掏出另一个本子,在上面画了一些图。他停笔问“从这个小村到山后的河,就是那条栾河,有多远的路?”
“走近路十二三里就到了。那条大河哟,过去可不是这样,过去比现在要宽上好多,河里水也多,走船哩。俺刚才说的那个姓徐的老头儿,就是顺着这条河从北海边上转到咱山里来的。他还勾引秦始皇坐他的船哩。那条河一直通到一个港口上,叫什么‘栾河营’。”
纪及点点头。看起来他对这一切听过了不止一次,早已非常熟悉。他问“您能给我们讲讲秦始皇的故事吗?”
“那可多了去了……”老太太扑打一下膝头。
四
秦始皇来到莱山这儿,山珍海味吃了不少,东边的美女也正经见过一些,心里不免寂寞起来,想玩点更有趣的事。他找来山下的贤宿里长,问他莱山下可有异人?里长说异人?咱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这样的东西。大王说“异人”可不是东西,里长说咱知道不是东西,异人全不是东西,不信陛下就等着看吧。那会儿他就告诉说,莱山下栾河边上出了一个神笔画家,陛下该请来哩,这家伙画什么都能画成活的。秦始皇乐了,立刻传旨。
只半天的工夫那个画家就给请到行宫里来了。原来这人年纪不大留了长须,头上还戴了四方小帽,话不多,细长眼『乱』瞥。秦始皇对他印象极差哩,觉得他贼头贼脑的。可是因为要看他画画儿,也就忍住了没有说什么。画师放下黑乎乎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大叠子画画的家什,开始干了起来。他直接在行宫的墙上画了桃花,画了腊梅,画了一条大河,就是栾河了;这条河直通大海,大海上又有大船和三仙山,也着实俊美。秦始皇忍不住,恣得头都快撞上画墙了。画家木着脸说你这可不行,你就是大王也不行。他歇息的时候,秦始皇就让他手把手地教着作画。他给大王配好颜『色』,教大王从握笔开始,大王不得不按他的吩咐去做。可是这笔握在手里老要松脱,再不画下的墨道就歪歪扭扭,更不要说画一个图形了。秦始皇羞怒异常,责令画家教些诀窍,务必快传授。画家说“陛下莫急。陛下,这可不同于你号令天下。这是手艺。”
秦始皇说“狗屁手艺!”
画家说“你号令天下,只需猛力威权;画画儿这事体、这手艺活儿就得有功夫了,『性』急了不成,它曲折无限,凝聚天人智慧哩。”
秦始皇说“啊狗屁!我平定六国,席卷百万雄师,区区小技怎能难住朕?”
画家捋着胡须笑了“陛下,平定六国是武夫之事,无非是动用蛮力尔。这是手艺哩,上通天神,下接鬼魅,万万马虎不得哩。”
他简直在用教训的口气说话。他走上前指点让秦始皇持笔时必须将笔放在正中,不得歪歪扭扭。秦始皇在薄木板上作画儿,不知涂脏了多少木板,最后终于把笔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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