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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素坐在正厅内,手里捧着老仆人新上的热茶,脚下燃了一半的炭火盆昭示着在他们来之前有人已来过。
她看似淡然,心头却是颇为不安。十五年前甚至更早的往事与她而言,仿若外头的风雪一般,曾轰轰烈烈地下过一场,但这十五年来,世易时移,那些风雪早已消散,就连那雪化成的冰水,都早已不知流向何处。
可偏偏在这时候,从来不踏足烟花之地的华君远忽然出现,又大张旗鼓地买下她,所为何事,柳素心头如明镜。
她有些惶恐,因为当初的那些事……
柳素望着他,试图从他眉眼中找出当年任何的蛛丝马迹,奈何什么也没有,华君远同样看着她,道:“当年的事,还请柳大家一点一点,事无巨细,尽数告知在下。”
柳素嘴唇轻颤:“你如今知道多少?”
华君远正要说话,外头又一次传来响动,容景谦披着大氅,身后跟着一个撑着一把淡青色纸伞的女子,两人携裹着一身寒意入内,那女子将斗篷摘下,露出极有异域风情的眉眼,柳素愣了愣,已猜到来人身份,立刻起身行礼:“民女柳素,拜见平良县主。”
叶潇曼随手将伞一放,道:“柳大家不必多礼。”
柳素又看向她身后的容景谦,恰好与那双凛冽似初开刃寒锋的眉眼对上,她一愣,下意识又要行礼:“不知这位是……”
容景谦并不理会她,在一旁坐下,华君远和叶潇曼也不介绍他,只复杂地看着柳素,柳素不敢再问,只叹气道:“华公子,平良县主……我,我这些年来,不曾去华家找寻你,实在是有苦衷……”
华君远从衣袖中拿出一枚长命锁,珍而重之地放在桌上。
一看到那枚长命锁,柳素的脸色便瞬间变了,叶潇曼抿着嘴唇,也将自己脖子上的长命锁给取了下来,同华君远的放在一起,两枚长命乍一看一模一样,只是若仔细看,会发现下头刻着的文字有些许不同——一个是合坦文的帕里黛,一个是阿娜尔。
柳素沉默了片刻,道:“我如今已是公子的人,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我想知道,公子是如何找到这长命锁,又如何确定这长命锁与自己有关系的……”
“父亲从未隐瞒我之身世。”华君远的声音有些恍然,“我知我并非华家血脉,乃是天寒地冻时,被丢在了华家大门口,上边仅仅写着我的生辰。恰那时兄长因天花病重,父母一时心软,将我收养,这许多年来,待我视如己出,但我却始终想要得到一个真相……可那时父亲远在青州任职,年岁已久,距离甚远,我找不到丝毫线索。”
叶潇曼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长命锁,语气很是怀念:“阿娘去世前,再三叮嘱我,要将我的表兄找到。当年阿娘不顾她阿姐帕里黛公主的意愿,将那孩子送来大炆,这始终是阿娘与帕里黛公主心头的结,阿娘一直以为,自己来了大炆后,很快便能和那孩子相见,谁知直到最后,阿娘病死,也没能完成这个心愿。”
柳素的脸色越发苍白,她轻声道:“这一切都是奴婢的错……”
也不知为何,她开始自称奴婢,而非民女。
叶潇曼并不理会她,只对容景谦道:“多亏七……多亏常公子,三年来靠着这一点线索,为我查遍大炆的珠宝首饰店铺与当铺,前些日子他随大……随他大哥去青州办事,竟在青州的一个小孩身上,发现了这个长命锁。之后一路追溯,抽丝剥茧,最终找到了你。”
那小孩的父亲是青州当地的商贾,妻子乃是合坦族人,在一个当铺里见了这长命锁十分喜欢,便买下来给孩子戴上,忽然被七殿下看上,自是赶紧将长命锁上交,又说清楚购买的来源,他们寻到当铺,那老典当铺里的掌柜收了钱,翻箱倒柜地找当年的册子,最后找到,这是十四年前当铺买下的一个长命锁。
因青州当时很乱,他们当铺要收东西,必须确认对方的详细身份,生怕是对方偷来的抢来的,到时候高价收了,又要被苦主找上门来,简直一笔烂账,故而那册子上写的明明白白,这长命锁第一次被当铺买下,乃是一个扶香苑里的合坦族姑娘,名为柳素的所典当的,后来这十四年中,长命锁几经易手,又数次回到了当铺,最后落到了青州商贾手里,被正好随大皇子去青州办事的容景谦所瞥见,一切似有冥冥注定。
容景谦便又亲自去了一趟那个扶香苑,奈何扶香苑早已关门大吉,只找到了当初扶香苑的老鸨,那老鸨已嫁为人妇,提到柳素,稍有印象,说她是合坦族来的,青州与合坦族相距并不远,只隔了大同宣府和一个贺州,所以合坦族女子并不少见,但柳素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来时还抱着一个婴儿。
柳素说自己在路上遭人抢劫,钱财尽失,便央着老鸨给自己一份活儿干,她不愿卖身,但弹的一手好琵琶,舞也很不错,加上她又带着孩子,老鸨到底是同意了,让她自己卖了自己,从此在扶香苑里当个歌舞清倌。
如此过了大半年,柳素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笔钱替自己赎身,最后柳素拜别老鸨时,孩子也不知所踪了。
老鸨缩着鼻子道:“指不定是杀了还是丢了,哎,心狠呐!”
叶潇曼说到这里,柳素已闭目,缓缓流下一行清泪来。
“我娘亲说过,表兄出生的日子,是安顺十年的五月,而你到青州,也是安顺十年的五月,华公子被丢弃时,身上所携纸条写的生辰,同样是安顺十年的五月……华公子被丢弃,是在安顺十一年的二月,你离开青州,也是安顺十一年的二月。”
叶潇曼将时间重复了一遍,又道:“你当然可以说,这一切只是巧合,但是——”
“——不,这不是巧合。”柳素睁眼,泪盈于睫,“华公子正是帕里黛公主的孩子,是平良县主你的表兄。”
那些事情,柳素觉得自己已几乎要忘干净了,可当那两枚长命锁摆在眼前时,过去的种种,又如此清晰地在眼前浮现。
她还记得那年比往常要更热一些,才三月便不再落雪,这在边塞极为难得,但女桢对合坦的吞并之意已决,于是单于决定,要让帕里黛公主嫁给胡达的大王子,让小女儿阿娜尔公主嫁来大炆,通过和亲,为自己争取援兵,避免被女桢吞没。彼时胡达可汗重病,人人都知道大王子会成为胡达新的可汗,而大王子的妻子在生下了一个孩子后便很快过世,正是需要娶亲的时候。”
身为帕里黛的贴身婢女,柳素比所有人都更早地发现帕里黛的异状,公主向来活泼,每日闲暇时便定要骑马走射,但自从两三个月前开始,公主便称病,足不出户,只在夜深人静时出来走动走动,她也不允许这些侍女离的太近,只能远远地跟着她。
虽称病,但她却只让自己很信得过的一个草原女医替自己看病抓药,一切都由那个女医包办,就连柳素也不晓得帕里黛得的什么病,甚至帕里黛向来疼爱的妹妹阿娜尔来看望她,她也躺在床上躲在被子里,只随意说上两句便故意装作头晕要休息。
如此到了五月,草原女医来的更加频繁,甚至如同侍女一般开始守夜,一日女医因故没有守夜,换成柳素守夜,听见帕里黛似在呼喊着什么,她匆忙入内,掀开被子一看,才发现帕里黛被上全是血,而她的肚子更是大的不像话,她已破了羊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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