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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两眼圆睁,血丝密密麻麻爬了上来。
“不管我夫如何辩白,萧广渡便是钉死了叛国罪名,逼得他出逃北狄,又拿了我们母子的性命,要挟萧旸!真是可笑,萧广渡这伪君子,对着文武百官口口声声说要善待裴家,却连脸面都不要,逼我们做北狄边民打扮,混淆耳目,就混在这百十个获罪的老弱病残里,做了耀武扬威,抵在萧旸喉咙边的匕首!”
说到此处,裴氏颤抖的手再也难以控制,砰地摔碎了手里的茶杯!
“他若是明目张胆向天下人宣布,将我们母子判作了罪人,也就罢了,我无话可说。但他一面端出敬重先帝血脉的做派,拉拢人心,一面却生怕百官指责,坏了新君名声,便暗地里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呸,真叫人作呕!”
萧知遇只觉这段往事如毒蛇吐出的蛇信,透着一股阴冷的狠毒,他一时间无法接受,父皇竟真有此举。
他甚至想到了五年前的裴氏母子就时常戴着异族饰物。
他原以为是他们思念萧旸,如今看来,原是他们一点微末的报复——皇帝越是企图掩盖裴氏母子在朔州沦为罪囚的丑事,他们俩便越要以这种微妙的讽刺,以这种光明正大的方式,令这段不光彩的历史被时时忆起,叫皇帝的双眼刺痛。
裴氏现在面上的冷笑,与当年朝梦苑里,被陆贵妃问及发髻上的象牙簪时,那嘲弄的笑容如出一辙。
“他倒是好算盘,那时珩儿的父亲在北狄隐姓埋名忍辱蛰伏,还想着伺机刺探军情,得知消息后,为了我和珩儿的安危改变计划,他冒着被发现身份的危险,放火烧了北狄后方粮草,让朔州一役有了转机,否则不知还要僵持到何时!”
见她说得唾弃鄙夷,萧知遇下意识道:“父皇他……”
他想辩驳父皇还在朔州寂寂无名时,便是保卫朔州的英雄,但裴太妃已猜到了他的反应,冷声道:“是,当年萧广渡确实曾是英雄,萧旸远在京师中都倾慕他的声名!但想来心性磨不过荣华富贵,他做了皇帝,便不敢冒险了,以我们母子相要挟,便能令萧旸为此殚精竭虑……哈,他何必还要亲自上战场呢。”
骂完这些,裴太妃胸口起伏良久,才平缓下来。
今日并非阴雨天气,她却觉得腿脚又开始隐隐作痛,仿佛回到了那污臭的笼子里,便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捏了捏膝盖。
“二殿下还记得当时的朔州么?”
萧知遇已静默许久,不知在想什么,艰涩道:“记得。”
“那么二殿下想必知道,那笼子有多冷硬,从闽地到朔州,我们母子像牲畜一般关在里面近半年,我的腿脚便是那时候坏的……珩儿时常发烧,我死死抱着他在怀里,笼子底下只几根铁柱横着,硌得人骨头发疼,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还要抱着珩儿,两腿生生跪坏了。”
“哈,萧广渡那时候怕是恨不得我们母子死在那里,这一来先帝一脉,便算死干净了!”裴氏说着,慢慢转动眼珠,看向萧知遇,“你一定想知道,我们母子二人,是如何在朔州捱过两年,回到京师的。”
萧知遇张了张口,牙关酸涩,没能说出话。
他其实知道的,他甚至清楚裴夫人和裴珩受了何人恩惠,被救出牢笼,得以喘息。
裴太妃没有察觉他神色的古怪,接着道:“萧广渡一家虽不是东西,长公主却是个善人——在朔州时长公主见我们困苦,跟皇帝求情,这才让我们好过些,后来更救我们出了铁笼,从军营转去了朔州大牢,活了下来。”
这话一出,萧知遇整个人僵住,顿觉一块石头从心头坠下,坠入无尽深渊,尽是无声。
她喘了口气,眼中生恨,“两年后皇帝心里有愧,接了我们回京,还是长公主照顾的我和珩儿……若不是那段为囚的旧事不能公之于众,我真该好好谢谢长公主,告诉她当年被她和郡主所救的便是我们母子。”
半晌,萧知遇艰难道:“裴珩,是因为此事……对昭斓格外爱护?”
裴太妃冷冷道:“救命之恩,难道不值得么?若非昭斓和长公主,我和珩儿就要死在朔州了,像两条狗一样死在笼子里!”
萧知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东院的,他一动不动坐在榻上,直到天边有了亮色。屋内的残烛仍然映照,就在他身侧跳动,散着暖黄光晕。
但他却不能感受到一丝暖意。
裴氏的恨意令他脖子根发冷,他意识到裴珩原本也该这么恨他,那两年伴读文华殿的情谊,才是意料之外。
但他和裴珩原是不必如此剑拔弩张的——当年在国公府的后院梅林里,他遇到了裴珩,他以为这是初遇,却原来早在更早之前,他们就已在朔州相见。
朔州旧事(一)
隆德元年,萧广渡已登基为帝,年末时北狄再次扰乱边关。
新帝为鼓舞士气,且身为当初保卫朔州的支柱,便亲自往朔州边关督战。当时陆太师极受倚重,萧知遇也受父皇偏爱,因嚷嚷着想念朔州,便被带去了边关。
长公主和昭斓也回了朔州,这回是来祭拜祖先的。长公主嫁到国公府后,长居京师,但每年都会回朔州小住,这次回来带着昭斓,还带了几名安国公族亲的孩子,过来历练。
那时是十月,朔州已开始飘雪,朔州北边更冷得厉害,萧知遇冻得蔫蔫的,连喝了几天药才好些。
关口刚打了胜仗,北狄退到三十里外,因而城里城外都有几分喜气,认为这回北狄也将无功而返,然而皇帝人前平静,人后却毫无轻松之色,整日在屋里与将军幕僚们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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