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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知遇知道这是兴师问罪来了,道:“我换了衣服便去。”
他一路神思不属走向东院,连阿努劝他“等会儿老夫人说什么别往心里去”的话语也未听进去,到了屋里坐下,他才意识到这是裴珩的外衣,脱了放在一边,过了片刻,又轻轻迭好了。
前情
萧知遇匆匆换下衣物,拿帕子擦了脸,便去了老夫人院里,天还是黑的,远远能看到裴氏在屋里坐着,灯火亮堂,人却面沉如水。
萧知遇施礼道:“问太妃安。”
裴太妃见他面容憔悴,发梢还隐约有露水,冷笑道:“阖府上下为了你一宿没睡,珩儿奔波整夜,我哪里能安。”
萧知遇已准备好说辞:“我喝了几杯酒,想念母亲,就往京郊去了,糊里糊涂的忘了给睿王府递话,是我疏忽……”
“喝了几杯酒?我怕你是心里有气吧。”裴太妃冷冷道。
萧知遇心里一沉,知道宫中那事已传了出去,却不知道传到了何种境地。
裴太妃拍了桌子骂道:“淮安王家那没屁眼的烂人,我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能让珩儿动怒,多半说得不三不四,连皇帝都忍不了了!”
她骂得粗俗,萧知遇努力板住了脸,憋住笑。
裴氏犹不解恨,京中的贵族子弟对裴珩又酸又妒,时常编排裴珩的花边故事,她多少听说过,平日里裴珩不计较,她也不好发作,如今真正闹到跟前,便是另一回事了。
她骂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向萧知遇。
“那萧宥挨了顿打,是咎由自取,你该觉得痛快,却为何要负气出走?”裴太妃轻哂道,“莫不是因为昭斓?”
“你若是因为昭斓的缘故耿耿于怀,那么我便劝你,早早放宽心,昭斓对我们母子的恩情,珩儿是绝对放不下的。”
萧知遇一静,“我知道。”
裴太妃却面露古怪:“不,你一点儿都不知道……你当长公主和郡主对我们的恩情,只是五年前的照顾么?”
萧知遇迟疑道:“世子和郡主莫非……很早就认识?”
“自然。”裴太妃冷冷道,“你应听说过,你父皇被先帝立为储君后,我们母子二人被送回了将军府。”
当时储君已立,裴珩作为先帝之孙身份微妙,早早送去了远在闽地的裴将军府上,后又因萧旸被传通敌,便改了姓,做裴家的子孙后代。
“我父病逝后,将军府明面上只我母子二人,事实上早已被皇帝的人接手,我们不过是被监视的阶下囚。”
萧知遇忍不住想起五年前宫内的朝梦苑,对裴氏母子而言亦是被监视的牢笼。
裴太妃瞧了他一眼,面上有讥讽之意,“你以为我们是安生呆了两年,才被长公主接回京师么?”
她当面说起这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居然半点不给二皇子留情面,显见是准备说开了:“我们不过在将军府留了半年,战事一起,你那好父皇,忌惮逃亡北狄的珩儿父亲,要拿我们母子俩要挟。”
萧知遇一怔,“父皇他……”
“你也莫说是皇帝一个人的主意,陆文桢在其中煽风点火,没少出力,”裴太妃恨声道,“斩草除根,他们这群贼人自然希望先帝这一脉死绝了,不会威胁他们新帝的皇位!”
她说到这里,忽又微笑道:“二皇子出身朔州,朔州是边地,且经历多年战事,你可听过战场上对待敌俘的规矩?”
萧知遇自幼养尊处优,未曾经历过战场,也只有隆德元年的冬天,他曾跟着父皇回朔州督战,这是九年前了。
他低声道:“边军对杀我大昱子民的敌人,从不轻饶。”
“是啊,国仇家恨,向来如此。可九年前的朔州城墙上,多了好些个笼子,就高高悬挂在城门之上,那里面关着的却不仅仅是敌俘。”
萧知遇一怔,脑中映出模糊的回忆来。
冷月高悬的城楼,铁笼里病殃殃的一对母子。
那时两军僵持,朔州前线的军府出了一名叛将,临阵倒戈,带了大量府兵投敌,暴露了最外一座城池的防御。朔州上下震动,守城将军大怒之下,将叛兵家中的老弱妇孺尽数捉拿,悬在城墙示众。
朔州一役至关重要,当年皇帝便是靠着镇守朔州的功绩,才得以登上帝位,因而特意亲自到边关督战,留太子在京师监国,只带了二皇子前去朔州。
裴太妃冷笑道:“听闻二殿下那时亦在朔州,应也见到过那些笼子吧。你可知道,那是什么?”
萧知遇手心逐渐出了汗,没能言语,她便慢吞吞接着道:“最高那座城楼上的笼子,最为醒目,二皇子若留心过,便能看到里面关押着一对母子……那孩子不过九岁,衣着破烂,就缩在母亲怀里。”
萧知遇听她说得如此详细,连语气都咬牙切齿,心底便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测,“夫人……认得他们?”
“认得?”裴太妃声音骤然尖利,大笑起来,“我倒真想不认得,也真想忘记!可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会时不时梦到他们——你父皇怕是也认得他们,并且至今为他们夜不能寐,如坐针毡!”
萧知遇整个人僵住,脑中浮现出九年前的画面,边城之夜的月色太昏暗,他瞧不出笼中那对衣衫褴褛的母子的模样。但今日对着裴氏面容,他忽然意识到,那位年轻母亲的怨恨之态,和眼前裴太妃的厉色多么相似,仿佛含着滔天恨意。
裴太妃见他神色怔愣,讥讽道:“殿下猜出来了?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和珩儿,从将军府押送到朔州,关在笼中悬挂在城楼上,就为了要对面的萧旸忌惮,不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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