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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知遇一时间心里滋味难言,说不清是该恼还是该恨——危急时刻,能这样不由分说派人来绑他的,除了裴珩还能有谁。
他停顿片刻,还是举步进了殿门。
殿内供奉着几代皇帝太妃的牌位,空气中弥漫着佛前的香烛味,其中却还隐隐掺杂一股发苦的药味。兴庆宫从前是祭堂,超度亡灵所用,能摆在这里的都是亡者。
萧知遇想起这一点,心又坠了下去。
他四望一番,追着亮堂的烛光,跌跌撞撞跑过祭堂和佛堂,进了里间,果然就见裴珩坐在床榻上,屋内另有一张矮榻,被褥整齐。
裴珩手里拿着张兵力部署图,听他进来,抬起视线四目相望。人看着好好的,并无危色。
萧知遇怔愣望着他,一直提着的心瞬间松开,几乎是腿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裴珩一顿,似乎想过来扶他:“你怎么了?”
萧知遇此时才觉脸上僵得厉害,眼眶发酸,忍不住要落泪,他嘴唇颤抖道:“外面有人说你、说你病得快要……”
裴珩笑道:“他们喊喊罢了,你怎么当真了。”
什么叫做他当真了?
萧知遇大喜大悲之下,心都在发颤,呼吸急促,几乎想放声痛哭,闻言又怒意上涌,哽咽道:“你这般戏弄我,你开心么?”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人!”
裴珩一怔,他知道萧知遇的性子,不肯在人前袒露软弱,也从未见过萧知遇这般失控地在他眼前落泪。他手足无措,起身道:“我听说你不在延嘉宫,怕你又要离开我,这才吩咐他们……”
他一起身,便身形踉跄,脸都扭曲了一下。
萧知遇只觉这多年来的委屈不甘,都在今日涌了上来,嘶声道:“陆家和萧氏欠你的,你要厌恨我,是我自作自受……我欠你的还未还清是么,所以就要这样作弄我?”
他说到恨处,眼泪直掉,忽而手指颤抖,从袖中攥出刀鞘来,狠狠掷在裴珩脚边。
裴珩勉强俯身,捡起刀鞘,见萧知遇气得浑身哆嗦,跌坐在地的模样,右手还紧紧握着雪亮的匕首,便知萧知遇是真的怕他出事,在一片乱局中跑出来寻他。
他此前还恨对方心硬,此刻哪还不知萧知遇的心意,一时竟有喜悦,“你是为了我?”
裴珩只觉肩头的剧痛都不算什么了,又见萧知遇面容煞白,分明是后怕,怕他真出了意外。他艰难走过去,赔罪道:“我并非有意欺瞒……”
他说着,怕萧知遇情绪激烈,伤了自己,小心地掰开萧知遇手指,将匕首拿出来合上,放在一边。
萧知遇却怨恨他捉弄,恨声道:“你并非有意,那外面传的是什么?我是个蠢的,什么都不知道,竟还怕你出事!”
说罢扬起手,一把将裴珩推开。
换在往日,他的力气如何能推得动裴珩,裴珩此时却闷哼一声,往旁边一歪,狼狈跌坐下来。
萧知遇一怔。两人之前离得远,烛光朦胧,他未曾察觉,这会儿近在咫尺,才发现裴珩脸色灰白,嘴唇也毫无血色。
离得近了,他甚至闻到一股药味掩盖不住的血腥气。
萧知遇连怒气都散了,惶然道:“你……你怎么了?”
裴珩扶住肩膀,咬牙忍耐一会儿,放缓语气道:“太医院出了细作,我伤势复发,挖了溃烂之处才好些……”
他说话已是勉强,萧知遇哪还有力气生气,搀扶着裴珩起身,去往床榻上坐好。裴珩还在试图解释:“此事突然,我确无预料,临时将计划提前,没来得及告诉你……是我的错,你别伤心。”
萧知遇尚且泪眼婆娑,看着他肩头明显缠得更结实的白麻布,上面已渗出血色。他半晌道:“你伤成这样,还能管得了外面么?”
“早就部署好了,禁卫军自有张闻喜他们调动,”裴珩缓缓道,“宋老侯爷听信挑唆一时糊涂,带着威远军逼宫,宋玄升若还有分寸便该知道怎么做。”
语气镇静,若非嘴唇发白,萧知遇真要以为胜券在握,又气他强撑:“你……”
他下巴尖还挂着眼泪,直往下掉,落在裴珩手背上,顿觉滚烫。
裴珩简直有些无措,顾不上伤,胡乱伸手去擦他的泪痕,“怎么还在哭?这点伤我养养就是了。”
又以为萧知遇担忧形势,便补充道:“岁和时丰的府上我都安置好了,他们不会受波及。”
萧知遇一顿,没料到这关头了,他竟还愿意照顾这两个孩子,缓缓垂下头。
裴珩却还记得方才萧知遇流着泪所说的话,字字伤心,是崩溃时才无法掩饰,彻底袒露人前的伤口。
他知道当年决裂时,自己口不择言伤了人,萧知遇竟会伤得这样深,多少年还为此难过,只是性子温软,叫人以为早已愈合。
裴珩心里一痛,轻声道:“我们两家的事已是前尘,早就过去了,当年是我糊涂,与你说那些气话,你莫要……”
萧知遇垂着眼睛,似乎在出神,忽然道:“你认得莺姑姑么?”
裴珩一下滞住。
这样的反应,萧知遇哪还不明白。
两人当年还在文华殿读书时,是一起亲眼见过莺姑姑出嫁的,裴珩怎么可能不认得。可他没有说话。
萧知遇慢慢地道:“我幽禁翠微院,是莺姑姑接济我多年,才得以茍活,然而我前些日子去拜访她,却发觉她早已过世……我托人送给莺姑姑的那枚玛瑙玉,在你这里么?”
见裴珩沉默半晌,点了头,萧知遇便知道,那只箱子里藏的扇坠上的玛瑙玉,真的是他送出去的那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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