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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华吃惊间顾不得追问阿越,跟着师爷往前衙跑,到了开封府大堂一看,一老一小两对夫妇跪在堂前,哭得涕泪横流,身边一具孩童尸身,满头鲜血,已是死的透了。「大人,大人,您是青天大老爷,可得给小民做主啊。」夫妇中的老者一见沐华进来,哭喊着跪前几步磕下头去,喊声中满是凄厉悲愤,闻者心惊。「莫哭,有话慢慢说,出了甚事?」在沐华柔声安抚下,老头儿断断续续哭诉出来。「草民姓段,家住城西瓦子巷,卖浆为生,家中三代单传,只生得一个孙儿,今日上午儿媳领着孙儿上街买菜,不料一辆马车在闹市中横冲直撞,将我孙儿碾死了,那车夫是靖南侯府的下人,蛮横得紧,见撞死了人也不下车,只扔下十两银子就驾车走掉。草民的儿子去侯府理论,倒让人打了出来。大人,可怜我孙儿才只五岁,老头儿白发人送黑发人,那车夫狗仗人势,十两银子想买我孙儿一条性命,可草民不要银子,只求一个公道。」老头儿讲到这里放声大哭,「大人,大人,杀人偿命,杀人需得偿命啊……」沐华面色凝重,沉声问:「那车夫在闹市撞死孩童,可有人看见?」「有的,」孩子父亲哽咽道:「小儿被撞时有数十人看见,曹家肉饼的掌柜,卖菜的林三儿,卖肉的郑屠子还帮着拦车来的。」沐华点点头,吩咐阿越和李武,「你二人带着差役去将这些人证带回府中录取口供。」转头又叫来仵作验尸,待仵作填好尸格,安慰老者道:「老人家放心,本官定当查明此事,还你一个公道。现下已验完尸身,且将孩子先抬回去,好生安葬。」那一家大小听见沐华如此说,含泪叩首去了。不多时,差役将一众人证带到,师爷、主簿等人急忙录了口供给沐华看,与段氏一家所述并无出入,闹市纵马伤人致死,那是确凿无疑了。沐华心下有了计较,命阿越带了数名差役跟着,坐了车驾往靖南侯府而去。靖南侯苏裕文这两年间圣眷正隆,赐下的一片宅邸便坐落在大相国寺西面一条街上,沐华辰时一刻到得门口,递上名帖求见靖南侯。苏裕文平素多在边关领兵,两月前才奉旨调回汴梁,主管京畿防务,这日正与兵部尚书和枢密使在书房议事,忽听管家拿着名帖进来禀报,道开封府尹求见。苏裕文是宗亲显贵,岂会将一个小小四品府尹放在眼中,便欲回绝,不料翻看一下帖子,见着府尹名姓,蓦地想起三年前那一面时沐华风姿气度,当即改了口风,道:「叫他等等,我与两位大人议事完了再去见他。」总管得了吩咐,迎出门来,将沐华让到花厅落座,致歉道:「我家侯爷正同几位大人议事,请沐大人稍候。」沐华只得耐心等候,这一等直有近一个时辰,到得巳时,才见苏裕文施施然而来。苏裕文才进花厅,已见一个年轻官员对他施下礼去。「下官开封府尹沐华,参见侯爷。」嗓音清亮,极是悦耳。「快快请起。」苏裕文含笑相扶,待沐华抬起头来,便是一怔。他两人初见时沐华未及弱冠,身量不足,又因病稍显单薄,还是个如江南杏花春雨般的纤秀少年,而今沐华身高几与苏裕文相当,宛然玉树临风般,秀雅的面容倒未见多大变化,但一双眸子自清亮明澈转为温润内敛,益见沉邃,衬着唇边一抹浅笑,风华更胜往昔。苏裕文豢养娈童无数,然多取少年十四五岁最是娇艳之时玩弄,过了弱冠便因身量渐高喉音渐粗而失了兴味遣出府去,如今见了沐华这般风姿,不由暗叹:这孩子却是怎么生的,年纪愈大倒愈见出众了。待两人落座后,仆人重新奉上茶来,苏裕文捻须笑问:「不知君灼求见本侯所为何事?」那名贴上写着沐华的字,苏裕文便以此径直相称,言语间极见亲切。沐华见苏裕文直言相询,也就不再费时客套,将侯府车夫撞人引得苦主来告一事悉数道来,末了道:「贵府车夫纵马闹市致人死命,依律当由开封府查办,现今该车夫藏匿府中不出,下官不敢冒犯侯爷进府锁拿,只得登门求见,望侯爷将人交与下官带回开封府审理。」苏裕文闻言不语,那车夫是他自边关带回的亲兵,名叫田六,平素护卫有功,甚得苏裕文喜爱,不免骄纵,以致闯下这等祸事。田六回府后已向他禀过此事,却是避重就轻,只道撞了人,赔了几两银子了事,苏裕文只道些些小事,并没放在心上,不料竟是伤了人命,见沐华前来要人,才知这祸事非小,但他素来护短,要他交人出来,一是不愿,二也是自觉有损脸面,于是沉吟片刻道:「这车夫叫田六,为本侯驾车素来规矩得很,想是因马匹受惊才有这场祸事,倒未必是田六之错,不过致人死命总是不对,这样吧,本侯出银百两以为赔偿,请君灼转交苦主,这场官司便免了吧。」「杀人偿命,恐不是银钱能够了结的,苦主只求公道,下官忝为开封父母官,自当为民做主,况人证物证俱在,此事是否因马匹受惊所致,下官自会查明公断,还请侯爷交出人犯。」沐华语声虽轻,却是斩钉截铁落地有声,丝毫不因人犯身份有所退让,说到这里,苏裕文脸上已不好看,沐华觉察,心念一转,放缓口气婉言道:「下官久闻侯爷治军严谨,治家当必更严,岂会庇护一狂莽之徒,况此为天子脚下,众目睽睽,若有心之人以此攻讦侯爷,致令名受损,岂不憾哉。」苏裕文被沐华驳了面子,本满心不快,他在边关杀伐决断说一不二惯了,肯用这般口气相商已是给了沐华极大面子,见他不肯退让,怒上心头便要发作,待听了后面这些话,陡地心中一凛,想到自己以宗亲之身领兵本已遭忌,本朝御史台的那些官员各个不是易与之辈,平日里蒜皮小事还要弹劾一番,这般人命案子若传出去,保不准有人借此攻讦,不定生出什么事来。想通其中利害,苏裕文心气顿平,笑道:「君灼言之有理,确是本侯行事偏颇了,既如此,便请将人带去吧。」说罢吩咐管家将人捆了交与沐华带来的差役。沐华素闻靖南侯骄悍,本以为此事要大费周折,不料竟没用多大功夫便将人要了出来,见苏裕文甚是通情达理的样子,不由敬佩,赞道:「侯爷严明若此,下官甚为感佩。」沐华为官数载却始终学不来阿谀奉承那一套,能说出这般言辞已属不易,他语意诚恳,苏裕文听惯谀辞,也不免被捧得心中一喜,再去看,只觉沐华风骨绝佳,为民请命时侃侃而言不畏权贵,事成后又无丝毫骄矜得意,当真称得上谦谦君子,苏裕文不由愈看愈喜,他阅人无数,身边娈童数以十计,各个姿容艳丽,沐华虽好看,凭心而论,也只算作中上,但这身气度风骨却是千里无一,衬着俊雅容颜,更是万中难寻。苏裕文胸口发热,便想将眼前如玉君子留在府中,念头转了几转,笑道:「君灼为民之心昭昭可鉴,颇有本朝包孝肃之风,本侯一见如故,当引为知己,这月初十乃本侯生辰,届时府中略备薄酒,君灼可肯赏光,陪本侯饮宴畅谈一番?」沐华本不喜攀权附贵,但苏裕文如此殷殷相邀,分明是折节下交,沐华便不好拒却,且才从人家手里要了人走,怎能再驳苏裕文颜面,当下躬身答道:「侯爷美意,敢不从命。」再有五天便是初十,总不好空手上门祝寿,沐华回府后只得拉了苍绝逛街去,在铺子里选中一只上好的端砚包了起来做寿礼。初八,苏裕文特地派人送了帖子过来,言明酉时三刻开宴。初十当日,沐华整过衣饰,见已是申时末,便命人备车。沐华自知酒量浅窄,这般宴席又难免多喝几杯,只车夫一人是服侍不来的,便要叫上阿越跟着赴宴,谁知转了一圈也不见阿越影子,连问几人,都道阿越一下值便飞也似跑了,被问的秦师爷还觉纳闷,反问沐华,「沈捕头这些日子天天下了值便往那荒宅跑,大人你不知吗?」沐华被问得一愣,他这些日子忙着断案,竟未曾留意阿越这几日全没宿在府中,这节骨眼上要用人却找不到,不由气恼道:「阿越这是着的什么魔,那宅子又不会跑,天天跑去做什么,莫不是同哪家姑娘在那儿相会。」「相会倒是有的,却不是姑娘。」苍绝听了他抱怨之言,在一旁笑嘻嘻道。沐华斜睨他一眼,问:「你又知道什么了,却瞒着不告诉我?」苍绝好整以暇喝茶吃果子,慢悠悠道:「阿越前些时日倒是同我说过,结识了个书生朋友,极是博学雅致的一个人,每日里赶回宅子便是为了见他。」「阿越不喜习文,从不结交文人,何时转了性子?」沐华在这儿蹙眉纳罕,浑忘了赴宴一事,苍绝吃完果子站起来拉住他手往外走。「此中详情待他明日回来你再细问吧,现下且先赴宴去,我陪着你就是。」车驾到得侯府门外,沐华命车夫在外等候,同苍绝道:「这酒宴不知何时方散,大哥莫要干等,自去吃酒作耍好了,亥时再来接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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