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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就听说你回来了,真是好多年没见你了。”
“是啊,二十年没见了。”
“你爸爸还好吧?”
“已经去世了。”孟时景不痛不痒地答。
“哦……”老奶奶怅然沉默,搁下剔好的鱼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逗猫棒
“你不要太埋怨他们,那时候大家都缺钱,其实以前你爷爷和大家关系很好。”老奶奶劝慰他。
孟时景轻轻点头,笑意有些勉强,起身要作别。
这场谈话林郁斐听不懂,淡如水的悲伤蔓延出来,她能清晰感知,返程时悄悄握住孟时景的手。
他的脊背似乎震了一下,手指收拢反握住她,挑眉看她,“不是说不准牵手?”
林郁斐不恼,反而饶有耐心,“我觉得你不太高兴。”
“你……”孟时景贴近看她,解读她闪烁的眼睛,“想安慰我?”
他露出熟悉的恶劣笑容,十分擅长破坏气氛,“用别的方式也许效果更好。”
林郁斐终于恼羞成怒,甩开他走得很快,走出去几米又停下来,气呼呼凶他:“你能不能正经点?”
孟时景停在原地,有意恐吓她,“你最好快点跑,否则我真的会把你抓进我的房间里。”
月亮在她身后一晃,林郁斐信以为真往前跑,孟时景便装模作样在后面追,看她像闵乡的小猫,钻进招待所的院墙。
“晚安。”他在铁门前止步。
相较林郁斐气喘吁吁的脸,他平静得不像话,还有余力继续逗她,“明天再抓你。”
女孩听了便瞪他,铁门内是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残留于他入睡前的视网膜。
孟时景回到闵乡山庄,顶级规格的一楼套房,蝉鸣和灯一起暗下去。
闵乡的房子好像变高了些,孟时景茫然站在乡道上,刚下过雨的砂石路蓄了几个水坑,卖货郎挑着担子从他身旁经过。
竹竿扫过他的头顶,脚步停下,卖货郎盯着他,不像同乡长辈看小辈那样慈爱,而是警惕地盯着他,“孟平宇,你要去哪儿?”
孟时景心口一颤,意识到他在梦里,回到他孤独的童年。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他的童年,时隔二十年在闵乡过夜,记忆里熟悉的气味,将他带回人生的梦魇。
记忆里没有母亲的形象,即使是最荒诞的梦,孟时景也无法拥有母亲。她没有留下任何照片,甚至穿过的衣服、用过的物品,也许被孟巍扔了,也许是她走得太干净。
按爷爷的话说,孟时景刚出生四个月,父母因为一盒草莓大打出手,母亲被揍得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在一个清晨一声不吭离开。
等他学会走路,孟巍也提着包离开,这位父亲同样没留下什么,反而带走了很多东西。
比如,同乡人的钱财。
孟巍编制了一个瑰丽的暴富梦,拢走二十余家村民的存款,走出乡道尽头后一去不回。
山间沃土方寸之地,巴掌大的闵乡成为孟家共同的债主,孟时景和爷爷成了孟巍的抵押物,成为被全村监视的人质。
父母接连在乡道尽头消失后,孟时景丧失走出乡道的权力。
那时蜿蜒出来的乡道,是砂砾石盖着黄土的颠簸小路,远远衔接省道平整宽阔的柏油路面。一旦孟时景朝省道的方向去,闵乡的人便会露出警惕的神色,问他:“孟平宇,你要去哪儿?”
也有人脾气不好,大约被孟巍卷了太多钱,习惯给这个无辜小孩一巴掌,“贱东西,想跟你爸妈一样偷摸走是吧?你敢走试试,我把你爷爷活活打死。”
世界对他而言是什么,六岁以前的孟时景无法描述,启蒙后才知道这种生存环境叫“监狱”。
六岁那年,孟巍终于回来,带着他崭新的美满家庭,为他心爱的小儿子孟平乐上户口,不得不偿还一部分借款。
新生的婴儿在襁褓里,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被他的母亲抱得很紧。罗俪岚是标准的母亲形象,她穿一条石榴红雪纺裙,两颊堆出慈爱的笑纹,正凝看咿咿呀呀的孟平乐。
孟时景不近不远站着,顶着鸡窝般的头发,身上一件太长的裤子,一件太短的上衣,像路过的流浪狗眨着呆滞的眼睛。
孟时景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梦,短暂迷茫后变得欣喜若狂,在他的梦境里漫无目的奔跑,想寻找爷爷的身影。
老人爱穿深蓝色棉褂,常年劳作但腰杆笔直,遇见孟巍的债主又立刻点头哈腰。
他在梦境找到爷爷的背影,拉着爷爷的手朝乡道尽头狂奔,想带着他闯出去,像闯密封的结界,闯破他难以跨越的心魔——他可怜的爷爷到死没能离开闵乡,甚至连骨灰盒也成为抵押品,直到孟时景在十四岁时拿出足够的现金,将那盏圆形陶瓷骨灰盒赎出来。
梦境在他抵达乡道尽头时骤然消散,孟时景满头大汗醒来,像从危险的海浪里逃出来。
新修的山庄一楼套房开了一小半窗,乡道的某个拐弯从窗户里露出来。
这里不再是“监狱”,这里变了天地,闵乡人捧着他,如同供奉风调雨顺的山神,蜿蜒的乡道依然是他无法回避的梦魇。
昨天是第一次,他从容漫步于翻新的乡道,平坦水泥路上没有警惕打量的目光,他跟着林郁斐把闵乡走了一小半。
在夜晚,他再度和林郁斐并肩,把剩下一半路走完。
空无一人的闵乡夜晚,熟悉的小径轨迹,让他油然而生逃跑的冲动,接踵而至是被监禁的惶恐,恰好林郁斐出尔反尔,忽然握住他的手。
恰好她真的在乡道跑起来,带动他一起,拥有在闵乡自由奔跑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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