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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第1页）

如是我闻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再一次。

但这真的是梦吗？眼前的一切真实和细致到不像是梦，而更像是一段已经发生的历史，一片在遥远的过去所残留下的荒芜痕迹，在长久的埋藏后重见天日。

这一次，他倒不像是个参与者，反而更像是个旁观者，幽灵一样飘荡在属于他一个人的剧场里。故事的主角，或者说另一个王杰希，独自一人坐在他熟悉的王不留行号的主控室内。这艘巨大的星舰像是完全清空了，除了仪表和机器发出的“滴滴滴”声，就只有王杰希一个人浅浅的呼吸。

王杰希坐在主控室中央的座椅上，闭目不知在想些什么。窗外，本该绚烂的星空在此时却一片死寂，散发出不祥的暗紫色光芒。这里本来应该是以前繁华的星团，却显得满目荒芜，如同一片干燥、冰冷的荒漠。余下未遭毒手的星球零零散散，死气沉沉。

他所面对的舷窗看出去，是一个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的黑色巨洞。黑洞的中间是一片迷乱的混沌，但周围却镶着一圈儿晶莹的金边，显得奇异而华美，弥散着光的波浪。星尘和细碎的陨石沿着如同漩涡一样的轨迹缓缓飘进去，再也没有出现。这一切都无声地进行着，像是一场在宇宙尺度上上演的默剧，带着那么一点儿让人毛骨悚然的黑色幽默。

一片近乎凝固的冰冷黑暗将王不留行号团团包裹。这艘漂泊在宇宙这片永无边境的海洋上的船舶似乎没有方向，也无人操控，只是顺着那个巨洞的吸引力飘了过去，仿佛流浪。这艘星舰的表面像镜面一样光滑，却又渺小如同沙砾芥子，只在飞船所经之处荡漾开浅蓝色的羽流，像一滴破碎的泪。

王杰希没有做什么的意思，只是任由飞船随着那吸力而自由前行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睁开眼，凝视着那个无与伦比的巨口。

此人的表情十年如一日的沉静。那穿过死寂太空投射而来的冷光在他的眸子上盈盈闪动着，如同转瞬即逝的暮色，又在那上面渐渐浮现出苍茫的远星。

他醒来的第一个动作，是向一旁微微侧头。这是一个类似于倾听的姿势，此时却显得古怪。至少在十光年的范围里，他是那个唯一的活人。眼下他却微微蹙眉，露出了不知该如何形容的、介于了然和叹息间的表情。

那表情，就像是在死寂里听见了生命。

在他目视着面前的巨口，进行着自己人生最后旅途的时候，一连串极速而尖锐的蜂鸣声打破了一室的寂静。那声音锐利无比，仿佛透着呼叫者狂乱的心绪。王杰希则像是被刺伤了似的，微微抿着唇。他的手在接听键上悬了好一会儿，但直到声音断去都没有按下来。

那声音短暂歇息后，几乎只停了比一秒还少的时间，就又再度响起来。王杰希此时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不淡定的情绪，那是一种不明显的动摇，但最终还是变回了坚定。

随着一阵叹息，王杰希像是终于收拾好了心情，在不知第几次的蜂鸣声响起后，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先没有声音，只有另一个急促的呼吸声，那人似乎也为突然接通的请求而猝不及防了几秒。随后开口了：

“王杰希，你敢不敢转过来看我一眼。”

这声音潜藏着一股强烈的痛恨。

王杰希没有依言回头，只是注视着舷窗上映照着的那一个模糊的投影。叶修饱含着怒气的身影就浮现在那上面。

全息投影仪在通话接通的那一瞬间开启了。

“我拒绝。”王杰希微微昂首，面无表情，只是直视前方。

“……你不敢吗？有胆子做这种事，没胆子转过来看我一眼？”

这句话里透出了强烈的愤怒与嘲讽。但这嘲讽一时分不清是给王杰希还是给叶修自己。此时的叶修几乎是全然失态了，带着一种混乱的歇斯底里。他的前半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和这样的情绪体验，在此刻却被王杰希的冷漠完全打破了防线，和平时的他来大相径庭。

“我相信你，你居然耍我……”叶修的声音因为那极致的负面情绪而近乎颤着，“你耍我，就为了干这种事？王杰希你是不是疯了！”

在叶修的投影出现之后，王杰希的表情就像凝固了似的，始终没有因对方情绪激烈的指责而变过。

“这是最优解，”王杰希回应叶修，“现在的情况是死我一个你们都能活下来。再说，你不同意关我什么事。”

他的语调稳得像是无意间对已然心下大乱的叶修进行的无声嘲讽。

“你为什么甚至不能等一等我，甚至不能告诉我一声？”叶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微摇着头，不明显地后退了一小步。

“我离得最近，等你们来就会失去机会。”王杰希说这话时，感情波动异常微弱。

“加速装置是摆设吗？！”

“那只会提前惊醒它。”

“那你自己呢？”叶修质问。

王杰希沉默了片刻，接着极其坦诚地说：“我其实不怎么在乎，但我现在更想让你活下去。”

叶修的手几乎都在颤抖。王杰希的这句话像是毫不留情地一刀捅了过来，他只觉得一阵热血上涌，面前的世界几乎一下子摇晃、模糊了起来。

“你怎么能这么干，你居然能这么干……”

叶修的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在听了王杰希的话后，他只极其悲哀地意识到了一点王杰希只学会了爱别人，没有学会爱自己。他此刻揭露在叶修面前的那份爱只让叶修感到了残暴，得到一种被凌迟的强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