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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道回到道域,是在两年后的夏天,此时,道域的气氛已经不太寻常了。
在回来的船上,宁无忧把玩着随身的佩刀含冰,跟他说起了送信之人奇异的出现方式——就好像他们离开了道域之后,也一直有人盯着似的。
天之道闭目坐在船上,喝着一壶好酒,这壶酒是宁无忧离开天剑慕容府之前,灌在水囊里的。他带了两个水囊,一个装酒,一个装水,据此他的解释是,回去的一路上一定很无聊,不如一起喝喝酒,聊聊天。
所谓聊天,是宁无忧说着,天之道听着。
天之道昏昏欲睡,行船确实很无聊,他也不大有喝酒的意思,便淡淡闭着眼睛假寐。宁无忧把玩着含冰,过了一会儿道:“离骚,我想起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的前半截,是铸刀的大师送给女儿一把陪嫁的好刀,也就是那把好看的、薄而美的含冰,因为这把刀就在眼前,天之道的昏昏欲睡稍微消散了些,从善如流的从道侣手中接过了这把刀,拔出刀鞘看了一会儿,说:“不错。”
宁无忧笑道:“下面半个故事就没那么有趣了。”当然不太有趣,但是却很常见,没出息的丈夫家暴了妻子,意外的死了,大铸师的女儿带着刀归宁,再也没出去过。这把刀辗转了几十年,被刀宗宗主送给爱徒当陪嫁品。
天之道唔了一声,又想了一会儿,宁无忧笑吟吟的把刀接了回来,道;“有些故事,初听是一个味道,长大了有了见识,又是另一种味道了。”他几乎摆明了说这个故事有另一层意思,天之道想了一会儿说:“难怪你与宁聊得投契。”
宁无忧道:“你不觉得我们名字里都有一个宁,也是很投契的理由么?”
“哈。那胜雪和府主还都姓慕容……”天之道刚说完,就发现宁无忧的笑容越发得意了,原来如此,天之道想,又是拿了话来耍弄他,他无可奈何,眼睛一闭道:“没逻辑,没道理,没良心。”
宁无忧扭过头憋笑。
他们计划回乡探亲,始于天之道收到了一封信,宁无忧收到一场不轻不重的刺杀,两下一合计,打算还是回了道域看一看。宁无忧惦记刀宗的师兄弟,还有一直纵容他的师父,这些人还不知道他和天之道是怎么成亲的,剑宗的老宗主听说是很早闭了眼,现在是玉千城当家。
玉千城掌握剑宗,又握住了神君的位置,顺利过度了。而后一切如常,大家都在憋着劲等下一个天元抡魁。
宁无忧在那场刺杀之中,杀了两个人,用这把含冰。天剑慕容府长于剑术,天之道这个怪人和慕容烟雨这个老头打了几次,惺惺相惜,索性答应了进入天剑慕容府。但真正在练剑学剑的是宁无忧,他听说天剑慕容府有一种以剑御刀的武功,进去请教之后却大失所望,那是大开大合的刀法,不适合他,后来他结合了一些剑谱又自行研究了一套很小巧的短刀刀谱,宁无忧干了这么多事,又被慕容宁和天之道都嫌弃魔改了几招,如今自觉也有江湖人出门不必怕的底气,回乡探亲,如富贵归乡。
归乡之情,也不是没有,只是被宁无忧的聊天给聊没了。天之道索性坐起来,问他为什么想到了这么个故事,宁无忧看他的眼睛,微微一笑:“我想起来,你当初是不是要送我一份礼物来着。”
“可我们已经成亲了。”
宁无忧啧了一声,道:“现在回了道域,该给我的还是要给。成亲是不用再来一遍了,什么时候陪我走走吧。”
“这把刀?”
“回去的路上再和你说。”宁无忧把刀挂回腰间:“我要去瞧瞧我两个师弟了。”
船靠了岸,宁无忧打算去刀宗,天之道想了想,打算先去剑宗看望旧人。
看着红衣白衫的声身影渐渐去的远了,宁无忧笑了一笑,他转身去啸刃峰——刀宗的人还很记得住他,一下去报告了宗主,没多久刀宗宗主就让他进去,一进去,门关了整整一个时辰,宁无忧才出来添茶水。添了茶水回去,千金少也回来了,笑嘻嘻跑来找师兄聊天。
走了几年,刀宗发生了不少事情,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少,比如风逍遥去了修真院。
宁无忧笑了一会儿,把外域带回来的茶叶烟草和礼物给了师弟,又出去转了一圈。去后山走了走,回自己原来的住处,看了看,东西自然没剩下了,刀宗如今还是鼎盛的。
逛完了一圈,宁无忧对跟来的师弟问:“大师兄这几年……”
“就那样嘛,”千金少摸了摸鼻子说:“他还成亲了。师嫂怀了孩子,这个月大师兄都不去打渔了。”
宁无忧笑了笑:“那就好。过两天,我再去看一看小师弟。”
宁无忧在刀宗住了两天,就下山去了。他去剑宗外面等着,摘了片叶子吹了一会儿,吹到天之道施施然来了,什么都和分开的时候一样。
“无忧想去哪里?我有一天时间陪你。”
宁无忧笑了:“我去看看大师兄,你陪不陪?”天之道想了一会儿,实在不明白这句话里有什么玄机,揽了他飘然随风,快到小河边时,宁无忧拉着天之道,躲进了不远处的树林,姿势十分熟练。
这时候的西江横棹确实没有出门去,开门到河边鱼篓里抓了条鱼,他蹲下去杀鱼的时候,有个妇人从屋子里也出来了,两人似乎说着什么,宁无忧喃喃道:“不知为什么,师兄也好,霁寒宵也好……这个世上本该恨你的人,好像又很喜欢你,喜欢你的剑,喜欢你的性情,不舍得与你为难。”
天之道微微一怔,笑了起来。
“无忧,喜欢我不必说得如此隐晦。”天之道伸手虚虚蒙住他的眼睛:“再看下去,就不允了。”
这样么,这样啊。宁无忧心里点了点头,是了,这样看下去,就不能说得过去了。他握住了天之道的手缓缓拉下来,转过身去:“可还没完,去修真院吧,我要看一看我小师弟。”
“这还真公平。”
“这不叫公平,叫公道,”宁无忧笑道:“你知道的吧,琅函天去了修真院当了师长。”
小船摇摇晃晃,离开了岸边。
宁无忧把玩着含冰,刀刃脆薄,如琉璃,如晨曦,脆弱的不可思议,这把刀,只有在杀人的时候才能看出玄机来——入肉便有寒冰之气,却不留一丝血痕,杀人,却又毫无痕迹留下。
“大铸师送这把刀给女儿陪嫁,也许是早就看出了女儿寻得并非良人。而女儿嫁给如意郎君之时,一定没想到良人后来会恶形相对。”宁无忧在水波晃荡之中,轻轻叹了口气:“我记得我刚刚入了刀宗,是我大师兄一手带我的——别人都对我很好,唯独他严厉又粗暴,就算如此,我也很喜欢粘着他……”
宁无忧顿了顿,似陷入回忆之中,许久,才淡淡道:“他教过我许多,有好的,有坏的……有一次,他请师兄弟喝酒,叫我藏在隔壁偷听……听他怎么让那些原本很喜欢我的人,一直夸我,对我客气的人,一起喝酒,一起说我的坏话……他说我的心太浮躁,刀握在手里,更要放在心里,心里有一把刀,便不会如风中飘萍,吹得东倒西歪……”
“原来如此,”天之道柔声道:“你现在明白了。”
宁无忧把含冰拔了出来,又合上了:“师父给我的刀,他的意思,大师兄教我的——手中有刀,心中也要有。”
“所以,这故事结束了吗?”
宁无忧面色不改,把刀还鞘:“有了刀,岂不是正要开始?”
任寒波路过栖云山的溪流,特意多等了一会儿。
他很久没有悠闲地停下来看风景,此刻当然也不是欣赏风景,他欣赏的是血一样顺着潺潺溪流不断流淌下来的矿石的朱色,溪流清浅的水底已经看不见游鱼和乱石,仿佛这条河流淌着的是不断从伤口漫出来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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