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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话锋一转:“不过,桑离,你得离他远点。这种人路子野,别到时候你吃亏了都找不到治他的办法。”桑离惊讶地看着顾小影:“怎么会这么想?”“你不看我是干什么的?”顾小影微微一笑,“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我写那么多小说,哪个不是现实生活中最有可能发生的那一种?你还别不相信我的直觉—这种人就是疯狗,你顺着他还行,万一不合作,他会咬死你。”桑离没有说话。她的沉默,似乎令敏感的顾小影感受到了一些什么。她不相信地看看桑离,抽一口冷气:“他对你做什么了?”“还真没做什么,”桑离面无表情,“不过就是上下其手,但从不触及底线。”说得太直白,顾小影张大嘴,被灌一口冷风,开始咳嗽。桑离急忙停下脚步拍她的后背,直到看见顾小影红着眼直起身,用一副“恨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着她。她的声音似乎都含了凄凉,她说:“桑离,差不多就行了,人知足才能常乐。你离开这里吧,去上海找沈捷去。如果他不愿意结婚,你就回g城来,找个学校做老师,再找个好男人把自己嫁掉,一起过简单平凡的小日子。人一辈子没有多长的,‘是非成败转头空’,开开心心地生活不好吗?”桑离看着顾小影,在狭长的街道上,身边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风吹过来,鼓起脖子上的围巾,飘到脸上,马海毛的质地带来轻微的刺痒。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她只是回答顾小影:“上了路,就停不下来了。”顾小影也是第一次用那样悲痛欲绝的眼神看她,紧紧攥住她的手说:“桑离,你会后悔的。你明知道将来有一天,当你什么都有了的时候,你也会后悔的!”桑离没有回答她,因为,那时候她已经搭上了自己的一切,就真的不甘心停下来了。紧随顾小影之后发现状况不对的,是赵倩华。那晚,梁炜菘约桑离去酒吧。桑离不喜欢那里的嘈杂,也不喜欢昏暗的灯光,更不喜欢嘈杂背景与昏暗灯光掩盖下的那只别人看不到的手—常常,在酒吧角落里,梁炜菘一手拿着酒杯,一手却在桌下逡巡。然而从表面上看过去,他脸上波澜不兴,什么表情都没有。桑离看着这样的梁炜菘,每次都恨不得真的学了巫蛊,诅咒他。也就是在这样的时候,赵倩华从天而降—她和几个朋友一起来泡吧,看见梁炜菘与桑离坐在一起的时候,目光只是一顿,便从容地掠过去,转而呼朋唤友地找座位。桑离心里暗暗吃惊:赵倩华到底是没看到,还是压根就不在乎?也是有恐惧的:被原配夫人撞个正着,就算没有什么都会心惊肉跳,何况两人中间也的确藏着猫腻,再掩饰也难免不做贼心虚。果然,过一会儿赵倩华便寻个理由离开她们那桌,好像很随意地靠近过来,坐到梁炜菘另一边,只是那目光阴冷得吓人,语气也十分不悦。见面第一句便是:“炜菘你这么闲啊?我们的新装发布会都不去,反倒有时间来泡吧?”梁炜菘和颜悦色却并不刻意地安抚自己的妻子:“我们今天有演出,结束后一群同事一起来坐坐,刚才有两个有急事走掉了,我们也打算马上撤。”赵倩华这才似笑非笑地看看桑离:“小桑?”“师母好,”桑离做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连称呼都换成最安全的那一种,“我正准备走呢。”“哦……”她点点头,“沈总最近没有来吗?”“来过几次,他也很忙。”桑离很温柔地笑笑,这笑容不仅无害,反倒更像是个沉浸在恋爱中的小姑娘的笑容,赵倩华看到了,终于暂时性收起满身的尖刺。“代我问他好,”赵倩华笑笑,“下次他来要告诉我们,我做东,大家聚一聚,将来少不了一起合作的。”商人的头脑果然就是商业化的—桑离在心里感叹,借势道别,抓紧撤退。她并不知道,她离开之后,赵倩华立即换上冰冷的语调,蔑视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说:“梁炜菘,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你不要让我成为别人的笑柄,我便会给你无尽的支持。反之,如果你让我面子上不好过,我也绝对会让你体验生不如死的滋味。”她挨近他,冷笑:“记住了,永远不要让我知道你招惹了别的女人。”在她的冷笑声背后,是深夜酒吧里越来越喧闹的大环境。灯光昏暗,从后面照射过来,看不清楚赵倩华的脸。梁炜菘微微偏一下头,轻轻一笑,伸手捏住妻子仍然细致秀气的下巴端详着,没有说话。在外人眼里,这样的两夫妻以及他们碰撞在一起的目光,就应该就叫做“深情款款”。之后不久,新春演出季开始。到这时,桑离已经成为了演出季的重要一员—她的演出项目从腊月二十三一直排到正月十五,除了大年初一,基本都是徘徊在各式各样的舞台上。其实这样对桑离来说也是好事,因为沈捷必须回上海过年,所以只匆匆出现了一次,停留的时间也短得可怜。劳碌,对本身就痴迷舞台,又没有人陪的桑离来说,总好过闲时的凄凉。而梁炜松在那段时间也恰好忙着参加文化部组织的一系列演出,有好一阵子没有遇到,桑离便更觉得“翻身农奴把歌唱”,心情顿时好起来。只是,喜悦中她忘记了,这里,也是向宁所在的城市。而短暂回国的向宁也没有想到,看一场演出,居然会遇见桑离。人与人的机缘,真的是很奇妙。演出票是别人送的。某天的饭局上,一个在文化部门工作的朋友好心给大家派发免费的演出票,分到他这里还开玩笑:“要几张?几个女朋友?”向宁也笑:“那就一张得了,免得我万一忘了带哪个去,再打起来,不利于后宫的安定团结。”众人大笑,包厢里其乐融融。也只有他一个人,语毕便低下头喝茶,借以掩饰眼底那些波澜起伏的哀伤。他不是不鄙视自己的—两年半了,他还是忘不掉。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个小丫头,究竟有什么好?他一直也是个骄傲的人,换句话说他根本没有必要为谁这么心心念念地放不下。可是,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他居然在背井离乡的日子里,只要听到有人唱歌,想起来的全都是她。一颦一笑,都忘不掉!所以,他才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去治疗自己的心理疾病—“以毒攻毒”,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他收下那张演出票,决定去看演出,他想,自己总得过了这一关。可是他没想到,居然这样也会遇见她—当他抬起头,看见舞台上光彩夺目的桑离时,他险些失态地站起来!不过还好,他在自己失控的最后一秒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只是万分惊愕地瞪大眼看着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唯恐错过一眼。他听见她唱舒伯特的《小夜曲》,他听得懂那些歌词,一句句,好像一把把小刀一样,快速掠过他的心脏,溅出血花来!她唱道:“我的歌声穿过黑夜,向你轻轻飞去,在这幽静的小树林里,爱人我等待你。皎洁月光照耀大地,树梢在耳语,没有人来打扰我们,亲爱的,别顾虑……”“皎洁月光照耀大地,树梢在耳语,没有人来打扰我们”—听到这句歌词的刹那,关于艺术学院小花圃里那些茉莉花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汩汩的疼痛从心脏上漫开,随着血脉的痉挛,爆裂出大片大片的酸楚,这酸楚膨胀开,桎梏了他的呼吸,让他像濒死的鱼一样,无声挣扎!是可以让人窒息的疼啊!他忍不住攥紧拳,紧紧地,平整的指甲在手心印上紫红色的痕,他竟麻木得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演出结束后,桑离像往常一样离开。她穿一件深咖啡色大衣,很朴素简单的颜色,然而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大衣的价格堪比工薪阶层半年的收入。因为演出活动密集的缘故,她已经连续一段时间都休息不好。沈捷父亲生病、公司内部出现动荡……许多事情堆积到一起,不仅一个多月没有来北京,且连督促她“早睡早起身体好”的电话都不再有空打。没了他偶尔的提醒,她的生活越发不规律……或许,正是这一切导致她在推开歌剧院大门的时候,直觉地以为眼前的那个熟悉的人影,只是出于睡眠不足所产生的幻觉。直到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小离—”她终于惊醒,定睛看看眼前熟悉的脸,熟悉的表情,那全身都在沸腾的血液告诉她—这不是梦,真的是向宁,向宁回来了!是这一刻,桑离终于知道,她爱他,她真的爱他,她把他埋在心底的角落里,用现实紧紧压住,可是没有用,就像五百年过去孙悟空仍然可以破石而出一样,她的秘密、她的爱,也同样顽强鲜活!那晚,桑离再次踏进那间曾经住过一夜的单身宿舍。站在熟悉的房间里,时光突然倒流,带她回到那些想忘记却又不忍忘记的从前。惨白的日光灯下,她仰起头,眼里含着雾气看着他。他站在她面前,目光有些许的模糊,却迸发着丝毫不逊色于当年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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