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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1页）

西湖的冬天，与旁的不同。

这个水色艳丽的地方，下起雪来也是这般温柔，没有狂风，没有阴寒。即使是下了雪，也是落地即化，星星点点的飘落在地上，与下雨类似。不同的是，雪纷纷扰扰的似柳絮一般散在了空中，满目皆是白，竟让人觉不出一丝冷意。

若说是什么忽如一夜春风来，也是有些夸张，怎般都是触物即化，好不容易有些堆积在枝头，也被一阵风，吹落，纷扰了行人。

天蒙了层灰，不多会儿就暗了下来。

她抖了抖身上的积雪，化作人的模样，落在了岸边白了枝柳的树旁，虽说这暖雪并未让她受寒，可蛇的习性还是改不了，入了冬，总是日日瞌浅欲眠。

裹了好厚的一层衣物，将她曼妙的身形都藏了起来，却还是能身似柳条，依附在树上，半眯着眸子瞧着那波澜不惊的湖面。

那方，桥口。

雪依旧温柔，落入水中，惊不起一丝波澜。

她禁不住哈欠连天，眸中都沁出水来，想着那人许是不来了，可又不愿错过那丝可能性，思思虑虑的，倒是打起了瞌睡，任凭雪覆了她的身。

约莫是酉时，湖面上起了波澜，隐约着听见细细微微的盲铃声，惊破了她的梦，整个儿都清明了过来。她猛地睁开眼，带着三分惊七分喜，朝着铃声望去。湖面黑的若如夜幕，可雪，星星点点的，像是点亮了那方，一叶小舟徐徐而来。

雪绕着小舟散开，她禁不住抱着树，蛇行般缠了上去，只为看清楚那乘舟而来的人。

舟似竹叶，两首微翘，内卷起须，勾着两盏挂着铜铃的灯笼，微黄的光晃晃悠悠的亮了周围的路，也亮了舟上的人。那人安稳的端坐在小舟之上，一身衣衫轻薄，白衣若雪，微黄的光映出他如画的眉目，仿若不识人间烟火，闭着眼眸，置身于雪中。

她几乎贪婪的看着那人，越及越近。这般好看的皮相，便是再瞧上一千年也不会生厌。

“只是，有些可惜了。”她喃喃自语道。那人来这西湖后，竟将头发给绞了，叫她心疼了许久。

忽然，那人睁开了眼睛，朝她望来，她似是恐惧般颤了颤身子，第一反应便是化作妖身逃离，好不容易才抑住兽性的戒备，她几乎立刻支起身子，朝那人笑的灿烂。

心中叹了口气，怎么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不就是仙人的眸子么？还能把她伤了不成，她抖了抖身子，微微挺起腰板。

“大师！”她冲他招了招手。

那人微微瞌了瞌眼皮，才又看向她。

小舟已然离她很近了，那人明亮的眸中分明映出她黛青色衣物，攀在满是积雪的树上，煞是惹眼。

她见他轻微颔首，又闭上了眼眸，任小舟随水而动。微微生出一丝不满，她竟那般不令人瞩目，瞧上一眼就置之不理了。可那些个凡人，哪个见了她不是神魂颠倒，走不动路的。她愤愤的踢了踢脚下的积雪，溅起雪团纷纷。

“你今日来的有些晚啊，大师。”她跟着小舟一路飞去，只是总要离着些距离，不敢近前。“这都几更了，你要等的那人，也不会在这个时辰上断桥啊。”

小舟在断桥口转了个圈儿，便停在了当口，她在空中盘了会儿，受不住困意，竟壮了胆子，揉了揉酸困的眸子，赤着的脚尖儿试探性的碰了碰小舟，未见那人做声，便索性整个人都踏了上去，还未站定，便听见那人开了口。

“放肆。”

她吓得一哆嗦，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唯有两只眼睛来回转动，不知在想些什么。“大……大师……好歹我们也相识多年，连个舟都不能借乘一下么？”

大师未睁开眼睛，也未开口，却是出了声，声音清冷如雪，却是温和，不带一丝杀气“你这般肆无忌惮，便不怕我留你不得。”

她僵了僵，浑身上下都止不住要逃的冲动，微颤着声音道“要收，早收了，大师又岂会留我至今。”

“我不收你，是你还未作恶。”

她拢了拢衣物，团坐在舟首，细细的看着大师，大师却入定了似的，分毫不受她所困。

“请问……何为恶？”

大师还没回答，她又开了口“我有个同类，年幼时曾路过一个仙君的洞府，只因瞧着仙君瞧得入神，便被仙君追杀，倒是让路过的牧童救了去，自此欠了牧童一个因缘，原本于她而言，仙君应是恶，她却说宁愿被仙君杀了也好过欠牧童一个因缘，于她来说，牧童才是恶。”

“那么，大师，何为恶？”她又问。存了些许坏心思，尾随着他多年，听得禅言不少，自然懂得如何相驳。

大师沉默了许久，缓缓睁开了眼睛，吓得她倏然起身，一副随时跑路的模样。

“你那同类，可叫白素贞。”大师问。

她装作惊讶“你怎么知道？”

大师舒了口气“本座，便是她口中的仙君。”

她神色一变，眉头微微皱起，她当然知道他就是那位仙君，怎么无端就说起过去的过节，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你唤什么？”

这还是这般久，他第一次询问她的名字。她想了想，扯出一丝笑“我没有名字。”

大师打量了她一番，抬手置于胸口，念了句偈语“你我也算有缘，便替你寻个称谓，也不枉你存活五百年。”

她喜道“多谢大师赐名，那……我叫什么？”

“青蛇裹青衣，也离不得个青字，便唤青鱼，如何？”

她在口中念叨了几声，在舟首笑弯了腰。果然便是到了人界，他也还是喜欢青色。大师不明白她如何这般欣喜，只道是得了称谓，心中欢喜不已，显露于形。

青鱼索性又坐在舟上，露出舟横的赤足，时不时触及水面，激起些许浪花，回身问道“相识这般久，倒是没敢问，大师如何称呼？”

大师扫过她冻得微红的雪足，又淡淡的抬头望向天上，许久才吐出两个字。

“禅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