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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疯狂之人睥睨过来,说道:“喜欢吃,我或许有一天可能带你去罗马吃个够。而且还不止,这儿有位朋友刚才说,他们佛罗伦萨那边有一个贵族也热情邀请我退隐后找闲暇时候去作客。是吧?”旁边一个褐碧眼的家伙点头不迭的说道:“我们梅第奇家族,素闻殿下威名,早怀结纳之心。虽说天各一方,彼此皆属伟大家族,理应多有往来。”
“你们那里是不是有个达芬奇很厉害呀?”秀吉咀嚼着嘴里的鱼块,伸手拔出鱼刺,弹向权六那边,转面问道,“我听重友说,他在改进你们的火炮方面也有很多想法。”
“是吗?我没听说过此人还会这些。”褐家伙摇头说道,“不过我们都听说了信长殿下的威名。耶穌会年报常有提及此间诸君事迹,即便罗马那边也有心结识殿下……”
“听说达芬奇也和我从前一样爱四处流浪,他还去过罗马住了一阵子。”秀吉抠着牙缝里的鱼刺,说道,“不过他在那里基本上是研究一些类似于魔法的小把戏,以至于罗马人当他是巫师一类的人物。我听重友说,由于达芬奇曾任军械师,他还设计了诸如机关鎗、人力或以马拉动的装甲战车、子母弹、降落伞、含呼吸软管以猪皮制成的潜水服装等等。不过,后来他却认为战争是人们最糟的活动。据说他的明还包括了潜水艇、被诠译为第一个机械计算器的齿轮装置,以及被误解为条车的第一个机械人。此外,达芬奇在梵谛冈那些年里,曾计划以阳光照射凹面镜来煮水。他真是太神奇了,是不是喝了很多咖啡呀?”
“是吗?我没听说过此人还有这么多想法。”褐家伙摇头说道,“不过他早在几十年前就死了,想法没一个实现。然而我们都听说了信长殿下以及在座诸位的威名。耶穌会年报对诸君事迹的许多记述,令我等心折不已。如果能与我们佛罗伦萨以及威尼斯航海行会扩大通商贸易往来,势必更加锦上添花……”
有乐伸头问道:“秀吉,你们喝的是什么东西红红的,鲜血吗?”
“我们怎么会茹毛饮血这么野蛮?”秀吉端杯与褐毛家伙互碰一下,出叮的声响,随即轻呷一口,说道,“这是航海公会的朋友大老远送来的窖藏红酒,你杯里也有。”
有乐拿杯瞅了瞅,问道:“咦,为什么我杯里这么少啊?好像才一点点……”秀吉说道:“这东西本来就是只倒一点点,慢慢品着喝才有味道。大家都少,你想要多,跟你哥要去。”有乐啧了一声,转面见我杯子里没剩几滴了,他小声问道:“好不好喝?”
我抿着嘴点了点头,轻声回答:“感觉酸酸甜甜的,也很好。”有乐听了就将他杯中之物倒给我杯里,转头问道:“德大寺实久呢?刚才我看见他捧着一整瓶儿,找他过来给我再多倒些尝尝。”眼神疯狂之人伸来杯子,倒了些红酒进有乐杯子,说道:“行了。不要饮太多酒,茶不妨喝喝。”
有乐见我觑向他哥的杯子,就低声说道:“只是普通的杯子,跟我们差不多。”我微噙笑涡而觑,低声说道:“我又没说什么。你怎知我想什么?”
其实我想到的是,听说有一年正月,在岐阜城召开的新年庆祝宴会上,信长向家臣们展示了用三颗人头盖骨制作的酒杯。亦即阿市的丈夫长政,以及久政和义景的头颅。信长打败他们后,将级带回京都,还将头颅制作成了酒杯。不过也有人说,此行为属于某个地方的密宗习惯,也可能是表达对死者的尊重。
有乐啧然道:“瞅着我哥的酒杯,我还不知道你想啥?根本没有这回事,我告诉你!”
眼神疯狂家伙见我又抿起嘴觑向他的杯子,便伸过来,将里边的红酒全倒给我里面,说道:“你想喝就都给你喝。这东西有点甜酸,不是很合我口味。不过以前我们在京都喝的那种酸梅汤还可以噢?”有乐纳闷道:“我记得我没跟你俩当中任何一个人喝过。你以前啥时候跟她喝的酸梅汤?”
眼神疯狂家伙环顾左右,问道:“实久呢?听说他新近学会了拉琴,不如拉一曲听听?”藤孝闻言连忙搁下酒杯,面色红扑扑地推荐道:“他们好几人一起跟唱诗乐班学会拉琴,其中便有我儿三斋。右府啊,让他们一起拉,很好听!”
眼神疯狂家伙展扇轻摇两下,收拢起来,伸扇往杯旁轻敲一记,说道:“行!我来点歌,考考你们!”
“啊?”那十几个凑在一起要拉琴的小子闻言愣望。藤孝瞪他儿子忠兴一眼,转面说道,“右府呀,他们学拉的是番乐,又刚艺成出师,所会曲目不太多,无非都是赞美歌之类。你可要轻虐啊!”
“瞧你说的,多虑!”眼神疯狂之人睥睨道,“我怎么会虐他们呢?既已艺成出师,也应经得起一考。珠光开创茶艺之道,尚知追求‘和汉无境’。番乐就不能拉出其它地方的调儿来吗?先前我听幸侃唱那个‘大风歌’够豪气、很好听。就让他们试试拉这个曲子给我听!”
“汉高祖曾经亲自唱的歌曲呀,”幸侃闻言立马来神儿,语如闷雷般的说道,“好得很!让我来为右府大人献唱,更具苍劲豪放之气。我这儿随身带有曲谱,幽斋你赶快帮我递给乐队……”
藤孝无奈,瞥一眼他儿子,接过乐谱翻了翻,伸递之际,蹙眉说道:“那……我们就一起洗耳恭听吧。三斋呀,你几个可要经受住考较噢!”
“不,”眼神疯狂之人敲着杯,目光炽热的说道,“我们一起唱,才够劲儿!”
随着一个椭圆脸的油头粉面家伙拉出的琴韵,那十几个凑在一起拉琴的小子齐奏乐曲。有乐见我愣眼望着那个椭圆脸的油头粉面家伙拉琴,就伸嘴到耳边小声说道:“实久那厮跑来做了我哥的侧近,娶我哥的一个女儿为妻,成为他女婿之后,我哥助他成为德大寺公维的养子,列名公卿。德大寺家族是仅次于五摄家的‘九清华’家之一,源自公实大人那边的北家闲院流,公实第四子德大寺实能所创。到了德大寺实则这一脉系皇室远亲,他们家经常有人官至权中纳言、内大臣、右大臣、左大臣之类显赫高位……”
我耳朵一震,轰然嗡鸣,眼神疯狂之人抢在幸侃之前,敲着杯唱道:“大风起兮……”
“跑调了,”幸侃一怔,咕哝道,“一开始就跑调了,这怎么行?”
“我觉得行就行。”眼神疯狂之人敲着杯转觑那班拉琴的家伙,催促道,“停下来什么愣?继续跟随我起头的这个调子往高处拉。记住,只能高,不能低呀!人往高处走,不进则退。停不下来……”
不等他说完,幸侃憋着胖脸高唱:“大风起兮……”藤孝见其投目来觑,便会意地接嗓儿唱道:“云飞扬!”光秀从远处奔来,在棚外走台步,有型有款地转圈而入,浑厚地接了一嗓:“时不利兮骓不逝!”
“啊?”幸侃不由愣望,嗡声嗡气地咕哝道,“你唱的什么呀?”
眼神疯狂之人伸手从盘子里拿了块厚厚的肉排儿,朝光秀头上啪的掷打,瞪视道:“你跑调跑到乌江去了。”
“再来,”幸侃憋紧了胖脸,语如滚雷般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
眼神疯狂之人暸亮地接了一嗓:“人生五十年!天下间,一切恍如……”光秀不顾满脸肉汁淋漓,连忙接嗓儿唱道:“……梦幻!”
眼神疯狂之人起身高唱:“但凡一度生存……”光秀凑近其畔,不失时机地接腔儿:“岂有永恒不灭者?”
随着我面前的杯盘纷纷迸裂,眼神疯狂之人站到桌上,嗓声高亢入云:“人间五十年,与下天相比……”光秀爬上桌子,如影随形地接腔儿:“宛如一梦。”随即他的声音被覆没,只剩下那眼光疯狂之人响彻天地的高音:“但凡世间的万物,又怎么会永生不灭?”
由于坐得很靠近,我虽已抬手捂耳,仍感耳膜剧震,嗡鸣欲裂,所有人都在他的高音之下苦不堪言,一个个杯子接连迸裂,乐班中不断有人摇摇晃晃,纷纷不支而倒。最后只剩一个满面阴晦之人仍在强撑着拉琴,不过他的琴弦也绷断了好几根,任凭他怎样挣扎,最后不出声音,只有暗哑。藤孝含泪道:“如此肆虐的噪音摧残之下,忠兴还能撑到最后,毕竟不愧是我儿三斋!”话声未落,满面阴晦之人也倒下了。
幸侃憋紧了胖脸,在眼神疯狂之人彻震山野的嗓音中出雄浑之声:“大风起兮,云飞扬!”眼神疯狂之人转面睥睨道:“你怎么来回就一句呀?”幸侃嗡声嗡气的咕哝道:“我就只会唱这一句。”
眼神疯狂之人不由一怔,随即哑然失笑道:“我好坏都能唱一整支歌给你了,没想到你这家伙只会来回唱一句,就跑来跟我飙歌,真是不知死活!”说完,从盘子里拣起最肥的一块肉,啪的掷打在幸侃的胖脸上。
“我不吃猪和牛这些东西的……”幸侃见他拿肉在手,连忙摇头嘟囔,不料肉打过来,啪的往脸上掷击正中,顿时肉汁淋漓。幸侃不由恼羞成怒道,“高祖的大风歌太复杂,歌词我记不全,有什么奇怪?况且我又不是他子孙,我是秦始皇子孙。比他更古老,并且会很多古老的密术,光用一句唱辞就能摆平你们!”
随着口中咕哝,晃手出谶,骤然出一声焦雷滚滚般的呼喝:“大风起兮!”眼神疯狂之人摇着扇子,睥睨道:“还不就是那一句?”幸侃面孔憋紧,握拳收拢,嗡然咕哝道:“风无形云无定!”眼神疯狂之人冷哼道:“还能有新花样不成?”
幸侃悄捏雷音风神符谶,语如滚雷般唱道:“大风起兮……”眼神疯狂之人啧然道:“又是这句?还不嫌烦,我就震翻你!”高声接了一嗓:“云飞扬!”大风骤起,摧动灯笼纷落,棚子豁啦一声掀翻。
我眼前忽黑之际,只见一个庞大圆厚的躯影晃移而来,出乎不意,拎起我就扑出棚外。耳边只听噼噼啪叭之声不绝,中途不知多少人与幸侃对了掌。
幸侃霎如幻变千手,同时与多人对掌,借势纵身而起,足蹬折旁边歪倾的棚柱,腾空探手拉着飘近头上一个硕大之物,霍然掠离坡顶,荡向夜雾苍麓。
我觉躯亦凌空飞移,不由慌张地转头回望,只见混乱中有人端起火铳欲放,被光秀推偏铳口。眼神疯狂之人望着夜空,说道:“不要放铳,也别箭。幸侃他飞不远,眼看要掉落了,去山坡下边截住他!”
幸侃坠进树丛之际,我急忙伸手胳肢他,趁其松手,我抱住一棵树臂,没跟着摔个结实。仰面只见一个硕大的黑影霎然在林梢着燃掠落,没等看清,就坠入雾林间烧成一团炽闪的火球。
我伸着头张望,不觉纳闷自语:“那是什么呀?”耳后有人低言飘忽道:“没见过吗?大灯。很大的飘灯。那年在我家附近观音寺,你没看见飘满夜空吗?”
我十三岁那年,信长攻陷了蒲生父子守护的观音寺,贤秀归降,并将嫡子赋秀送到信长身边。贤秀的弟弟茂纲后来与信长之弟信治以及森可成一起战死。据说贤秀清廉的性格得到信长极大的信赖,因而其子追随信长转战各地之余,其父常被命令看守安土城。而他留在信长身边的儿子,成为信长的女婿。
我转面没看见人影,却闻有树枝折裂之声咔嚓,倏感身躯下坠之际,腰身被一只手伸来揽接正着,携我飘袂飞掠。
我觉得在飞,闭着眼睛,直到足底沾地,赶快睁眼转觑,那人却没影儿了。
四周火把光亮纷闪而近,有人说话不停地寻来。一人问道:“雄久,那胖妞儿是你扮的吗?”另一人笑道:“那么相似,还以为是你男扮女装反串的呢。”
“先前缠着我哥那个是他女儿,没有名字,只叫胖妞。她姐也是没取名字的,”有乐搭着话,一路跑过来,奔到我旁边,拿灯笼一照,欢然道,“幸好你没事儿。遇到了氏乡是吗?咦,他似乎在你脚边用剑划留些字……”
我随着有乐伸出的灯笼往地上瞧,辨认风轻云淡的字样,念了出来:“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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